衡山书院的议事厅里,崔明瑜的钢笔尖在原章程上划出重重的叉。
分刊要自治,京城要监管,争了三日,争的到底是什么?她望着围坐的二十三人——有白胡子的教谕,有沾着油墨的通讯员,还有个扎着麻花辫的小读者,是怕声音被管死,还是怕管声音的人变了心?
小读者突然举手:我阿爹说,以前县里的报馆只登老爷们的喜事,现在能登我家欠租的苦处。
要是分刊自治......她绞着衣角,会不会又变成老爷们的报馆?
通讯员老陈拍着桌子站起来:丫头,我们争自治,就是要让报馆的门朝你家开,不朝老爷家开!
教谕推了推眼镜:可自治不是放任,得有规矩......
崔明瑜望着他们涨红的脸,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在报馆门口贴读者共审启事时,也是这样的吵闹。
她摸出火折子,一声点燃原章程。
火苗舔着纸页,映得众人瞳孔发亮。新章程第一条:声音不属于任何人,包括我们自己。她提高声音,往后分刊的稿子,读者投一票,通讯员投一票,当地乡老投一票,三票里两票过,才能见报。
老陈愣住:那京城总编......
总编只审一条。崔明瑜把烧剩的纸灰拢进铜盆,审这稿子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百姓的。
议事厅外,山风卷着新章程的墨香往八州飘去。
东宫的御书房里,赵砚舟把《国子监乐律通考》修订案捧给太子时,指尖微微发颤。
臣斗胆,在附录里加了条:参与乡议旬会者,减免策论一题。他盯着太子的指尖划过乡议旬会四个字,乡议旬会原是百姓商量修桥铺路的,如今各地都有——
先生是想让寒门学子借这入仕?太子放下奏疏,目光灼灼。
赵砚舟想起苏锦黎说过的路是走出来的,喉结动了动:这些学子在乡议里学会了听百姓说话,入仕后才知道替百姓办事。
减免策论是小利,让他们把变成本事,才是大利。
太子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先生这招,是让百姓的声音,成了学子的功名路。他提起朱笔圈了圈附录,准了。
三日后,京城书肆里多了本《乡议策论集》,封皮上题着音政相通。
翻书的学子们不知道,这书的作者里,有一半是曾在声权运动里敲过瓦罐、传过密信的。
滇南王府的寝室里,萧澈的帕子上洇着血渍。
烧了。他指着案上的《天下声脉图》副本,只留滇南、岭南的标记。暗卫欲言又止,他咳嗽着摆了摆手,她要的不是图,是图上的人能自己走路。
暗卫退下后,他摸出那片干枯的叶脉。
月光透过窗纸,把叶脉的纹路投在《声脉图》上,竟与滇南的标记严丝合缝。你看,他对着空气轻声说,他们早把你的谱子,刻进自己的骨头里了。
深夜,暴雨倾盆。
萧澈听见西墙传来的一声,老梅树倒了。
他让暗卫扶着去看,断枝下压着半截石碑,二字被砸得粉碎。
雨水冲刷着石屑,混着梅香漫进泥土里。
沈琅在传习所值夜时,听见更夫敲着梆子从巷口过。
梆子声里,隐约混着句新唱的俚曲——马蹄踩不碎鼓皮......她竖起耳朵,可更夫已经走远。
窗外的铜铃被风吹得乱响,把余下的歌词都撞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