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自己铸的假钟坠入祖坟,震碎牌位?
她轻轻抚过案上那份尚未公开的汇总简报,上面写着:“伪钟流向北境三卫、江南祀坛、陇西军祠共计八十九处,涉及礼器五百余件。”
数字冰冷,后果炽烈。
她低声吩咐:“准备洛阳的事吧。”
韩四娘应是,欲退,却被叫住。
“等等。”苏锦黎望着窗外初升的日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告诉沈琅——火要够大。”七日后,洛阳城外的祭天台被清理一空。
青石铺地,三面环丘,中央筑起一方高台,四周插满素旗,上书“正音”二字,笔力苍劲如刀刻。
三百匠户自清晨便列队而入,肩扛手抬,将历年各地查获的伪钟运至台前。
铜锈斑驳、形制歪斜的钟体堆叠成山,层层叠叠,在日光下泛着暗沉的死气。
有人数过,整整八十九口,对应北境三卫、江南祀坛、陇西军祠——那些曾以假音欺天祭祖的地方。
沈琅立于高台之上,一身玄色深衣,外罩正音局监正袍服,腰间未佩玉,只悬一枚残缺古磬。
她不疾不徐地展开诏书,声音清亮却无怒意:“今日焚钟,非为毁物,乃正其名,还其罪,归其魂。”
台下百姓静默,唯有风穿隙而过,吹动纸幡猎猎作响。
她退后一步,转向田嬷嬷。
老人早已泣不成声,双手捧着一支火炬,颤巍巍上前。
火把点燃的那一刻,她低语一句:“这是我替林姑娘点的。”话音落时,泪如雨下。
林氏,原西山乐坊首席铸钟女官,因拒改律度,被诬陷私通敌国,活生生烧死在窑前。
那场大火,吞噬了三百卷古谱,也埋葬了一个时代的真音。
火炬落地,引燃干柴。
烈焰骤起,腾空十丈,映红半座洛阳城。
铜钟在高温中扭曲、熔化,赤红的铜汁如血泪般流淌,竟在爆裂间发出断续鸣响——一声,又一声,高低错杂,却不似凡音,倒像是无数被压抑多年的呼喊,终于冲破地狱之门。
远处观礼台上,几名白发老官低头掩面。
其中一人嘴唇哆嗦,喃喃道:“原来……真的会有回音。”
那一瞬,他们听见的不只是铜裂之声,更是自己二十年前亲手掩盖的良心。
当夜,七王府楼阁灯火未熄。
苏锦黎凭栏而立,目光越过重重屋脊,望向远方仍未完全熄灭的火光。
焦黑的气息随风飘来,混着一丝金属冷却后的腥气。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袖中那份密报:“最后一处私铸据点看守已弃岗,内部传出‘拆炉散模’之声。”
韩四娘立于身后,低声禀报完毕,等她下令追查。
她却摇头,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不必。让他们自己毁掉。”
有些崩塌,不需要外力推动。
只要真相一旦现世,谎言便再无法安睡。
那些人现在做的,不是逃亡,是清算——对过去的自己。
她转身走入内室,取出一支新制测音钟。
铜身纤薄,纹路极简,依《周律·黄钟》复刻而成,经九次校音,误差不过毫厘。
她亲自将它挂在檐下最高处,轻轻抚过钟壁,仿佛触碰某种信仰的脊梁。
“师父,您说过,真正的胜利不是把敌人打倒,是让他们再也找不到继续骗的理由。”
风起云涌,万籁俱寂。
那钟未响,可她分明感到,天地之间已有无数声音奔涌而来——旧的在死去,新的在苏醒。
而在城南荒废已久的西山旧窑外,月光惨白地洒在碎砖残瓦之上。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匠蜷缩在窑洞口,怀中紧攥着半片焦黑铜渣,指节发白,像是握住了唯一不肯放手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