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门在风里晃了一下,像是被人轻轻推过。
苏锦黎站在门槛外,脚尖停在一道裂开的青石缝前。
她没急着进去,只抬眼扫了一圈四周——荒草半人高,瓦檐残破,几只乌鸦扑棱着飞走。
可越是死寂的地方,越藏不住活人的痕迹。
她迈步跨入。
尘灰簌簌从梁上落下,阳光斜切进来,照出空气中浮动的微粒。
书库三面靠墙,排着十余架蒙尘典籍,最里侧那排第三架,正是赵九龄所说的位置。
她走近,蹲下身,指尖拂过地面。
积尘厚薄不一。
左侧有明显拖拽痕迹,木架底部刮出两道浅沟,方向朝内。
昨夜有人来过,动作匆忙,甚至来不及彻底清扫。
“不是东宫的人。”她低声自语,“是心虚者才会掩盖得如此刻意。”
她起身,目光落在书架夹层。
那里有个隐蔽暗格,极难发现,若非慧真曾在此修行十年,怕也寻不到入口。
次日清晨,净心庵后院佛堂中,慧真提笔蘸墨,手竟稳得出奇。
他临摹的是先皇后亲笔《心经》拓本——那是宫中流传最广的字迹样本。
每一道转折、顿挫都需分毫不差。
纸上渐渐浮现一行小楷:“影阁之设,始于先帝密诏‘以财稳政’,然十年弊生,民怨潜涌……皇后密令魏箴筹建备档司,藏证待时。”
内容全为虚构,却处处契合史实空隙。
所谓“备档司”,从未见于任何官方记录,但听来合理:帝王晚年多疑,皇后忧国,暗中留存证据以防权臣篡改历史——谁能不信?
苏锦黎坐在一旁翻阅誊抄稿,逐字校对。
南砂碎屑就放在案边瓷碟中,细如金粉。
她取出几片,夹进残卷页间,又故意洒落两粒在暗格边缘。
“药引之物出现在冷宫?”她轻笑,“他们一定会觉得,这是线索,而不是陷阱。”
与此同时,赵九龄已调来宫门出入簿。
两名东宫讲读官,皆以“修缮前朝旧典”为由申请入禁地,时间恰好是前日傍晚。
理由冠冕堂皇,可冷宫荒废多年,何来典籍可修?
更巧的是,魏箴亲自驳回奏请,还加批八字:“阴秽之地,不宜妄入。”
驳得干脆,反倒可疑。
赵九龄冷笑一声,当即下令:冷宫外围三十步内,铺上新泥,掺细沙,踩之必留痕;屋檐四角悬铜铃,线连窗棂,稍动即响;再派四名暗卫换上杂役衣裳,在附近假作清理断枝,实则盯死每一寸动静。
“他们被逼到绝路了。”他对萧澈禀报时说得平静,“要么信这本假账是真的,要么赌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萧澈倚在廊柱边,手里握着一枚旧玉佩——那是母亲遗物,也是当年影阁名单上第一个标记。
他没说话,只是将玉佩收回袖中,转身步入工部签房。
半个时辰后,一道紧急公文从皇陵监发出:因暴雨冲塌部分围墙,需调工匠连夜施工,临时围挡将延伸至冷宫后巷。
工部侍郎亲自督办,兵部协防,不得延误。
没人质疑。毕竟,皇陵安危重于一切。
可那道“临时围墙”修得蹊跷——明明只需堵住缺口,却绕了个大弧,把冷宫西侧出口尽数封死。
巡夜守卫也换了新人,腰牌编号属清弊专使司直管,连内廷都查不到来源。
当晚二更,风起。
铜铃骤响。
黑影翻墙而入,动作迅捷,落地无声,显然训练有素。
三人直扑书库,一人在外望风。
为首的掀开第三排书架暗格,果然摸出那份《影阁溯源录》残卷,抽出一看,脸色微变。
“真是她的笔迹……”
话音未落,屋外忽有犬吠。
那是信号。
赵九龄早已埋伏在外,只等对方触碰证据便收网。
但他没有立刻现身。
他在等更重要的猎物。
苏锦黎立于王府西厢窗后,手中捧茶已凉。
她望着远处宫墙轮廓,仿佛能看见那些人正捧着假证据仓皇撤离。
她知道,不出明日,这份“密录”就会摆在太子案头。
而真正致命的,不是纸上的字,是它出现的方式——藏于冷宫、沾有南砂、笔迹确凿、路径闭环。
他们会相信,因为太像真的。
也会疯狂,因为一旦坐实,便是弑君之罪的前兆。
她放下茶盏,转向身旁账房先生,声音低而稳:“拟一封急报,用岭南驿传火漆印式,抬头写‘陆明远家属叩呈七王妃’。”
账房抬眼:“报什么内容?”
她顿了顿,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就说——他儿子醒了。”夜色如墨,王府账房的烛火却亮到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