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名字比骨头硬(2 / 2)

奏折当日递入宫中。

太子在御前怒斥:“此等旧事翻出,不过是煽动怨气!若人人效仿,告先帝之过,岂非动摇国本?”他声音激昂,言辞锋利如刀,“立碑于朱雀大街,等同昭告天下朝廷曾冤杀忠良——这是要逼陛下认错吗?”

满殿寂静。

皇帝端坐龙椅,手中把玩一枚旧玉佩,神色莫测。

他没有立刻驳回,也没有应允,只是将奏折搁在一旁,淡淡道:“容朕再思。”

几日后,内廷掌印太监魏箴悄然入殿,捧着一只乌木匣。

匣开时,一片肃然。

里面是一份泛黄密档,封皮无题,唯有火漆印仍鲜红如血。

魏箴跪地呈上:“此乃先帝晚年亲批,未曾宣示于众。”

皇帝展开纸页,目光一寸寸扫过那熟悉的字迹,眉头缓缓松开。

纸上八字赫然在目:“治国之道,不在讳疾,而在敢医。”

殿外风起,卷动帘角。

良久,皇帝闭目颔首:“准了。碑,立于朱雀大街南口,面向万民。”

消息传出当夜,魏箴独步御花园。

池水幽黑,映不出月光。

他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簪,通体莹白,簪头雕着一朵极小的梅花,早已褪色斑驳。

他盯着它看了很久,然后轻轻放入水中。

玉簪下沉,一圈涟漪扩散开来,最终归于平静。

没人看见那一瞬他眼底的痛意,像埋了十年的火种,终于熄灭。

与此同时,七王府灯火未熄。

苏锦黎召集所有受害军户家属与亡官遗族,设堂于东苑偏厅,取名“无名堂”。

墙上悬满纸牌,每一块都写着一个名字,墨迹新干,还带着笔锋的重量。

三百四十六张,密密麻麻,像是整片夜空落下的星子。

裴昭拄杖而立,柳含春抱着年幼的儿子坐在第一排,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苏锦黎站上台前,一身素衣,发髻未饰,声音不高,却穿透整个厅堂:

“今天,我们不追钱,我们追名。”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苍老、稚嫩、悲愤的脸。

“你们的名字,不该烂在泥里,也不该刻在分红账上——该写进史书。”

有人抽泣,有人低头掩面,更多人仰头望着墙上的名字,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见亲人留下的痕迹。

柳含春缓缓起身,抱着孩子走上前。

她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磨得发亮的兵牌,铜边已经磨损,上面刻着“陈大河”三个字。

她把它轻轻放在案上,动作缓慢,却坚定得如同下葬时的最后一叩头。

“这是我男人的命,”她哑声道,“也是我的债。”

全场寂静无声,唯有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跳动的人影。

那一夜,七王府外守满了百姓。

有人带来香烛,有人默默跪拜。

连街角卖饼的老翁都停下生意,对着“无名堂”的方向点了三支香。

然而次日凌晨,朱雀大街工地突遭大火。

守夜更夫发现时,火势已吞噬整片碑台。

三块青石被烈焰炙烤至崩裂,字迹模糊,碎屑散落一地。

浓烟滚滚,直冲云霄,惊动半个京城。

宫中传来急令:暂停立碑事宜。

但当天黄昏,百姓自发而来。

他们扛着青砖,挑着灰浆,一声不响地在原址垒起一座粗糙碑台。

没有雕花,没有基座,甚至连横梁都是歪斜的。

可就在正面,有人用白漆刷出两个大字——

还在。

漆未干透,已被晨露打湿,却依旧刺目。

赵九龄带人在暗巷截获一封密信,信纸粗粝,来自北方边境,署名“旧营残部”,仅八字:

烽火未熄,听候调遣。

他连夜将信送至苏锦黎手中。

她站在窗前读完,久久未语。

窗外风动,吹起她鬓边一缕碎发。

她抬手抚平,眼神渐深。

远处钟鼓楼响起晨钟,一声,又一声,像是大地的心跳。

她转身走向衣柜,换下华服,穿上最普通的素裙。

天还未亮,她便踏上马车,直奔朱雀大街。

废墟之前,焦黑石屑铺地,残砖断木横陈。

她一步步走过去,脚步很轻,却又极稳。

身后随从欲言又止,却被她抬手止住。

她没有下令重建,也没有查看损毁情况。

只是静静站着,望着那堵用青砖垒起、刷着白字的墙,嘴唇微动,似有千言万语,终化作一句低语:

“他们以为烧掉石头就没了声音?”

风掠过耳畔,带着灰烬的气息。

“可名字一旦喊出来,就再也捂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