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头,指尖轻抚袖中一枚旧铜钥。
那是裴明珏交给她的,说是“工部最深处的钥匙,只认这一把”。
昨夜钟声响起时,她便明白,有些东西不能再藏了。
但她没有立刻行动。
她在等一个时机——等风波足够大,大到足以掩盖更深的动静;等人心足够乱,乱到顾不上回头看那些被遗忘的角落。
“等他们吵完今天的事,”她低声说,“我们再打开那只铁匣。”
窗外风起,卷起一片落叶,打着旋儿飞向高墙深处。
钟声落定三日后,苏锦黎仍未现身朝堂,也未再发一令。
她只命周元柏将“溯源档”最深处那只铁匣取出。
铁匣以铜钥开启,内无金银,唯三物静卧:其一是裴明珏亲笔素绢,字迹清峻,详录当年工部如何受密旨篡改浑象机括;其二是林素娘收集的血书残片,墨已褪色,却仍可见“我夫为校时而死”八字,触目惊心;其三,则是稳婆忏悔录拓本——当年先帝驾崩之夜,曾有宫人抱出一名啼哭婴孩,交由民间抚养,而继位者实非嫡出。
这些证据,她没有呈于御前,也没有交给监察院。
她命人将其分送国子监、太学、顺天府三大讲坛,每处皆附一道王妃手谕:“自此以后,史官不得独掌记述之权。凡朝廷大事、民间沉冤,百姓皆可持证赴‘民录馆’自陈,编入州志县志,传之后世。”
消息传出当日,各地衙门前便排起了长队。
老农捧着泛黄地契,寡妇抱着儿子临终血书,甚至有盲眼老妪拄杖而来,口述三十年前被强征修陵的惨事。
顺天府尹起初迟疑不敢收,直到看见名单上第一个名字——山阴苏氏女,林素娘,因言获罪,流放途中难产而亡。
他当场跪地焚香,亲自执笔录入。
与此同时,一封匿名信送至程砚秋案前,附带那本《小史纪闻》。
书中一页写道:“山阴有老奶奶,夜里听钟,哭了。”老人摩挲良久,想起那个总在子夜守钟的旧仆,想起自己被罢官时无人敢送行,唯有巷口一个孩童递来半块干粮。
她提笔,在扉页写下一行小字:“天道不在高处,在人心走路的地方。”
而在皇城东隅,钟楼外罩正被缓缓拆除。
工匠用凿刀剔去积年漆层,露出底下一圈铭文——“为万民校时”。
四个字深深刻入青铜基座,字体朴拙却有力。
围观百姓一片寂静,有人忽然跪下,继而接二连三,直至整条街匍匐如雪。
苏锦黎站在人群之外,风拂起她的裙角,却不惊动一丝尘埃。
萧澈走来,站她身侧,低声道:“你早知道这四个字?”
她没回答,只是望着那铭文出神。
片刻后才说:“不是我知道,是上一世,它被人抹去了三次,最后一次,连地基都翻新了。”
她转身,目光越过钟楼飞檐,投向宫城深处那一片连绵殿宇。
“接下来,该动皇庄了。”
话音落下,风正好卷起一面旗,猎猎作响。
当晚,周元柏回禀:“娘娘,所有追责文书均已拟好,只待盖印。”
苏锦黎立于“溯源档”前,指尖轻抚铁匣边缘。
烛火摇曳,映得她眸光幽深。
良久,她开口:“暂停抄家。”
周元柏一怔。
她却不再多言,只静静看着那一排排尘封的木柜,仿佛在数某一格上落下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