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时,檐角铜铃轻响。
裴明珏的手在观音像腹中停了片刻,才将那张折得方正的纸条轻轻塞入。
香灰沾在指尖,她没有擦。
这尊观音是三年前一位施主捐来还愿的,泥胎未干时她曾亲眼看着师父封口,此后从未开启。
如今它要替她说出那三个字——“我也说了”。
她不知道这张纸会不会被人看见,也不确定声音能否穿出这座尼庵高墙。
但她知道,若连藏在佛像里的勇气都没有,她便真的只能一辈子跪在蒲团上,念别人写好的经。
三日后,城南鼓楼红灯依旧亮着。
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为病儿求签,拆开观音像底座取符咒,却摸出一张泛黄帕角。
她不识字,转手交给了义学教习。
那人展开一看,墨迹已晕,但“我也说了”四字仍清晰可辨,帕布质地细腻,边缘有暗纹绣线——正是前礼部尚书裴府旧贡。
消息沿“灯影计划”的暗道流入监察院密室。
赵九龄盯着那方残帕良久,指尖抚过撕去“明德惟馨”的裂痕。
这是裴家小姐常用的素绢,染不得彩,只许绣家训。
他认得出来,因为当年裴文昭倒台前夜,他曾奉命烧毁一整箱这类信物。
他没上报。
反而召来两名擅长摹写的密探,命他们以同料帕子裁成十余小片,用相近墨汁写下三字:“你说吗?”不署名,不设限,只悄悄贴在各坊市张贴新政榜文的背面。
有的在菜市口税令之后,有的在驿站告示夹层里,甚至有一张,被压在了国子监外学子传抄的《天工开物》残页下。
起初无人注意。
直到某个孩童指着墙角念出声:“你说吗?”
旁边卖糖糕的老妪随口问:“说啥?”
孩子摇头:“不知道,但昨天巷口阿牛哥写了东西放进红灯笼
流言如细沙入水,悄然扩散。
街头巷尾开始有人低语:“你说了没有?”
酒肆茶楼里,赌徒押注不再只是输赢,而是“今日谁敢说真话”。
更有大胆者,在自家门楣贴上白纸,只书两字:我言。
苏锦黎是在晨起梳妆时听闻此事的。
铜镜前,侍女低声禀报:“七王妃,昨夜东市三处榜文后现神秘字条,百姓争相围观。”
她停下动作,眸光微闪,“内容呢?”
“只三个字……‘你说吗?’”
她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不是得意,也不是惊喜,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清明。
她知道,当沉默的人开始彼此试探是否开口,变革的根就已经扎进土里。
但她没有追查裴明珏。
反而派人寻到了林素娘——那个曾是安国公府绣娘、因目睹稳婆换婴而被逐出府的女人。
她在市井缝补为生,双手粗糙,眼神却未浑浊。
苏锦黎赐她一处僻静绣坊,门外无匾,巷深难寻。
她亲自递上一支紫檀笔:“从今往后,你不写字,只说话。我说,你录。不问出身,不论罪责,但凡记得旧事者,皆可来此留名。”
第一日,仅两人登门。
一个是年迈的药婆,颤抖着说出某侯夫人生产时调包男婴之事;另一个是退职的小吏,供出当年苏震霆如何伪造族谱,将庶女记作夭折。
第二日,来了五人。
第三日清晨,还未开坊门,巷口已挤满人影。
有老仆哭诉某尚书妾室原是商家婢女,靠银钱买通礼部文书冒充官籍;更有一位盲眼琴师,凭记忆背出先帝晚年遗诏全文,与宫中存档竟有七处出入。
最关键一句原为“诸子共治,择贤而立”,现本却成了“嫡长承统,余者安之”。
苏锦黎拿到誊录副本时,正逢谢云归入府议事。
他带来的是《仕籍法》修订草案——拟废除“恩荫三代”,改行荐才实考。
结果昨日朝议,六位老臣联名上疏,斥其“毁祖制、乱纲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