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在火盆里翻卷,纸页化作蝶形的黑灰,被铜制浑象仪上的星轨挡了一下,又随风飘散。
那本手抄册子烧得干净,连边角都蜷成焦炭,落入盆底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萧澈没有再看一眼。
韩明远沉默地将铁匣重新锁上,用碎石与泥土封死了地窖入口。
他动作利落,却忍不住抬头看了主子一眼——那目光如刀刻进夜色,冷得不像活人。
“王爷……真不查?”
“查?”萧澈轻笑,声音低得几乎融进风里,“五十七个名字,牵出的是整个恩荫体系。一查,朝堂就得塌一半。”
他转身踏上枯井阶梯,黑袍拂过湿苔,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他们怕清算,我们偏不给这个机会。让他们自己跳出来,才是破局之道。”
韩明远心头一震,终于明白——这把火不是销毁证据,而是点燃人心。
苏锦黎是在钟楼下看见那缕烟的。
晨雾未散,钟声余韵尚在空中回荡,她站在石阶最高处,望着裴府旧宅方向升起的一线青烟。
风吹动她的裙裾,也吹动了她眼底那一瞬的震动。
她懂了。
萧澈没有选择追杀旧党,也没有大张旗鼓地揭发裴氏余毒,而是把名册烧了——以焚毁为起点,逼所有人主动站队。
这不是仁慈,是更高维的权术。
回到王府后,她立即召来监察院主事周元柏。
“设‘溯源档’。”她坐在案前,指尖轻敲桌面,“凡曾受裴党提拔者,三日内可主动申报。若三年内无贪渎劣迹,不予追究,照常留任。”
周元柏皱眉:“若隐瞒呢?”
“一旦查实,终身不得入仕。”她抬眼,目光锐利如刃,“而且——株连荐举之人。”
周元柏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要逼着那些靠关系上位的人自首,更要让背后提携他们的权贵割席。
消息放出去当晚,三名尚书连夜递上自陈书。
笔迹颤抖,字字清晰,皆称“蒙先帝恩典,由裴相荐举入仕”,言辞谦卑,却已露出惶恐之意。
其中一人甚至附上了当年荐表副本,以证清白。
这不是认罪,是求生。
而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李崇义接到整顿京畿吏治的谕令时,本只想走个过场。
他是世家旁支出身,深知官场规则:水至清则无鱼。
只要不闹出人命,小贪小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保身之道。
可当他查办一名仓巡勾结赌坊案时,竟从账册夹层中翻出数百张欠债文书——全是贫家子弟的卖身契,债权人赫然是国子监一名助教。
更令人发指的是,这些人签契后,家人便被迫入衙为奴,替官差做苦役抵债。
他当时就想压下。
毕竟,动一个助教,等于得罪整个学官系统。
国子监背后站着多少清流大儒?
他一个京兆尹,何必趟这浑水?
但那一夜,他独坐书房,窗外传来一声钟响。
他忽然想起程砚秋曾在茶会上说的一句话:“黑夜没人看见星星,可星星一直都在。”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外袍就往外走。
当夜,他亲自带人查封账本,在顺天府大堂外贴出榜文:“凡被夺契者,持证来诉,官府代偿。”
第二日清晨,百姓已在门前排成长龙。
有人抱着泛黄的契纸哭倒在地,有人跪着磕头喊“青天”。
一个老妇人颤巍巍递上儿子的卖身契,嘴里念叨:“我儿读了十年书,只为考个功名,结果还没进考场,就成了奴……”
李崇义站在堂前,看着人群,手心出汗,脊背发烫。
陆知微第二天就来了。
她一身素衣,站在影壁下,只问了一句:“您不怕得罪整个学官体系?”
李崇义抚案而笑,眼中竟有泪光:“我若再怕,就白听了那一夜的钟声。”
苏锦黎得知“赦免申报”推行受阻时,并未意外。
小官们不信朝廷会宽恕他们,宁愿逃亡藏匿。
城南已有数起官员携眷潜逃案,民间谣言四起,说什么“新政不过幌子,实为诱捕”。
于是,她命赵九龄放出风声:监察院启动“灯影计划”。
每晚子时三刻,城南鼓楼悬一盏红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