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看到那颗沾着香灰的佛珠。
剖开空腔,取出细碎墨屑。
“周元柏。”她唤道。
片刻后,文书官捧着复原文书进来:“王妃,属下已还原内容。确实是裴文昭笔迹,且用的是内阁密墨,三年前才启用。”
苏锦黎凝视那句话,唇角微扬。
“果然,他们自己人开始说话了。”
她放下纸,望向窗外。
裴府旧宅方向,炊烟袅袅,看似沉寂,实则暗流不止。
“赵九龄。”她下令,“继续盯住墙外那个乞儿。我不动他,我要顺着他,摸到整张网。”
当晚,一条假消息悄然流出:“监察院将赦免主动投诚者,既往不咎。”
城南赌坊内,卖花妪接过油纸包时,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而在监察院值房,陆知微握笔记录完最后一桩案情,忽听手下低声禀报:
“副使,匿名箱又有新投件——关于某位御史之子,在私塾言及七王府……”陆知微接到密报时,正执笔批阅一份漕运账目。
油灯昏黄,纸页翻动声里夹着一句“七王将尽诛旧臣”,像根刺扎进她耳中。
举报者言之凿凿:御史李慎之子在城南私塾授课间隙,当众扬言,“七王府已列百官生死簿,凡不附新政者,皆以通逆论”。
一语激起波澜,数位士人家子弟连夜退学,街头巷尾开始流传“清洗将至”的风声。
她没有立刻提笔拟劾文。
相反,第二日清晨,她换了一身粗布衣裙,发间只插一支素银簪,悄然步入那所不起眼的城南义塾。
讲堂内十余名少年正诵读《礼记》,书声朗朗,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躁动。
她坐在末排角落,掏出随身携带的《贞观政要》,低头默读,仿佛只是个来蹭课的寒门妇人。
午时休课,她才起身走上前,将书轻轻放在案上:“今日我来讲一段魏徵。”
学子们面面相觑。
那御史之子年约十四,唇红齿白,神情倨傲,冷声道:“您是谁?也配讲经?”
“我是谁不重要。”陆知微翻开书页,目光扫过众人,“我只是想知道——当年魏徵屡次斥责太宗‘耽于逸乐、失信于民’,还说‘陛下不如初年远甚’,这算不算造谣诽谤,动摇国本?”
少年张口欲答:“自然不同!魏徵是忠臣……”
“为何忠?”她打断,“就因为他骂的是真话?还是因为皇帝容得下他骂?若今日有人言‘新政酷烈,伤及无辜’,是该治罪,还是该问问这话从何而来?”
堂中寂静。
风吹开窗棂,拂动书页。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真正的乱臣,不是说话的人,是不让别人说话的人。你们读圣贤书,可曾见哪一本写着‘万马齐喑谓之治’?”
说完,她合上书,转身离去,未留姓名。
三日后,监察院呈递一道奏议:建议设“清议堂”,每逢朔望开放禁中偏殿,允许六品以下官员及寒门子弟旁听朝会议政,不得阻拦。
奏议末尾附录名单——首批自愿报名者三百二十一人,多数来自外州贫户,最远者自岭南徒步而来。
消息传出,京中震动。
世家私议纷纷,谓之“纵庶民干政”;而坊间茶肆酒楼,却有无数青年彻夜排队,只为争一个旁听席位的编号。
与此同时,钟鼓楼方向传来晨钟第一响。
萧澈立于高阁,手中握着一封由暗线递来的信笺。
字迹稚嫩,出自裴明珏之手,仅一行小字:
“东厢地窖有铁匣,钥匙在母亲梳妆匣夹层。”
他未召属官,亦未惊动王府仪仗,只唤来韩明远,披上黑袍,趁着夜色潜入早已荒废的裴府旧宅。
断瓦残垣间,蛛网横布,月光斜照进东厢破窗。
他亲自撬开梳妆匣夹层,取出一枚铜质小钥,锈迹斑斑,却保存完好。
地窖入口藏于枯井之下,阶梯湿滑,寒气扑面。
深处铁匣静卧尘埃,开启后,唯有一本手抄册子。
封皮无题,内页密密麻麻列着五十七个名字,每个名字后标注年份、职位、荐举人——全是当年借裴氏权势,以“恩荫”越级擢升的官员。
其中三人,如今位居尚书之列,掌吏、户、刑三部要职。
他沉默良久,指尖抚过那些名字,仿佛触到了整个朝廷的病骨。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火折,点燃随身携带的小型火盆。
火焰升起时,照亮了他眼底深不见底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