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一定要活到最后。”她把纸递到他面前,“但必须活到它生效。”
萧澈抬眼看着她,许久,忽然笑了。
“你比我狠。”
“我不是狠。”她静静地看着他,“我只是不想再重生一次。上一世,我跪着求一口饭吃;这一世,我要亲手把规则踩碎。”
窗外雨停,月光斜照进来,落在那枚尚未吞下的药丸上,泛着冷光。
几日后,裴府门前铁骑围宅。
谢云归亲自带队,宣读缉拿令。
裴文昭立于阶上,披氅执笏,面色铁青。
“你们抓不到证据!”他怒吼,“我所做一切,皆为社稷清除蠹虫!我是为国除奸!”
谢云归不语,只从袖中取出一只红绸包裹的木匣,轻轻放在案上。
“您放心,”他低声说,“十七人都已签押画押。明日开审,他们会一个个站出来,告诉天下人,你是怎么让他们家破人亡的。”
裴文昭瞳孔骤缩。
而就在这一刻,远处巷口,一名素衣妇人默默伫立,怀抱骨灰坛,目光如刀。
裴文昭被押入刑部大堂那日,天光惨白。
他一身朝服未换,冠缨端正,背脊挺直如松。
阶下百姓围聚,唾骂声如潮水涌来,他却只是冷笑,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主审官谢云归脸上:“你不过一介寒门出身,也配审我?”
谢云归不答,只轻轻拍了三下手。
第一名声起时,柳氏缓步走入。
她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素裙,发间无饰,手捧一卷残帛。
走到堂前,她没有跪,也没有哭,只是将那血书缓缓展开。
字迹斑驳,墨中混着褐红——是干涸的血。
“裴贼卖官鬻爵,致边军缺饷,吾儿战死无人收骨。”
她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荒原上的枯草,可每一个字都砸进人心底。
她抬头看向裴文昭:“我夫君在翰林修史十年,只为一句‘公正’二字。而你,用一张名单换了三千两银子,就让北境八百将士断粮三月。”
满堂寂静。连旁听的御史们都低下了头。
第二人、第三人……十七名证人依次出列。
有被贬谪至岭南的老吏,有家破人亡后沦为乞丐的商贾之妻,还有一个少年,抱着父亲的官帽,颤声道:“我爹说清廉难活,贪腐难安,最后跳了护城河。您烧了他的账本,也烧了他的命。”
裴文昭起初冷笑,继而皱眉,再后来,手指开始微微发抖。
直到周元柏上堂。
他曾是裴府幕僚,如今鬓角斑白,衣衫简朴。
他站在光里,望着旧主,眼眶泛红:“大人,我曾以为跟着您,就能改命。我以为攀附权贵才是出路……可后来我才明白,您烧掉的不只是账本。”他声音哽咽,“还有几十个孩子的活路。南渠工程停了三年,那些等着工钱买药的孩子,一个接一个死了。”
他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本薄册:“这是当年未及销毁的用工名册。每个名字后面,都有籍贯、家人、病因。他们不是数字,大人,他们是人。”
裴文昭终于低头。
他嘴唇动了动,喃喃道:“我以为……我只是在做事。”
没有人笑。也没有人怒。
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宰辅重臣,只是一个被自己信念反噬的老人。
他曾以“肃清朝纲”为名铲除异己,以“整顿吏治”为由排除政敌,甚至将新政派系称为“乱国妖风”。
可如今,真相如刀,剖开他所谓忠义的皮囊,露出底下腐烂的利益骨架。
三日后,诏狱之中,他提笔写下认罪书。
最后一行字歪斜颤抖:权柄之下,无无辜者。
而此时,皇宫钟楼之上,晨雾未散。
萧澈独自登临,手中握着一枚新铸的铜符。
他动作缓慢,指尖微颤,却坚持将它嵌入水运浑象的核心机关。
铜符刻字清晰——“人定亦可胜天”。
身后脚步轻响,苏锦黎走来。
她见他倚栏而立,唇色几近透明,便问:“疼吗?”
他点头:“很疼。”
风拂过他宽大的袖袍,仿佛随时会将他吹离这人间高处。
可他的眼神清明,望向广场方向:“可你看——”
那里,新科进士方阵正列队集结。
陆知微手持玉笏,赵九龄昂首挺胸,谢云归立于队首,黑甲映日。
更多面孔陌生而年轻,目光坚定,毫无畏惧。
这些人,不会再被人当成棋子了。
第四十九声钟响似乎再度回荡在城楼上空。
这一次,不再是命运倒数的警音,而是旧时代落幕的终章。
苏锦黎握住他的手,冰凉却有力。
她轻声道:“赎罪的人不该笑,可我们也笑了——因为我们,还活着。”
远处宫墙内,礼部正在核对登基仪程。
六部案牍堆叠如山,其中一份春汛河工奏报静静躺在工部卷宗最上层,朱批尚未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