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响第四十九声那夜,程砚秋没有下山。
她站在密室中央,手中铁匣尚未上锁,最后一幅原始星图已封存其中。
烛火将熄,影子在墙上拉得极长,像一道不肯退场的执念。
她没走,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块铜制残片——日晷测影基准器的碎片,三年前静思院火灾当晚失窃之物,钦天监列为“禁毁”,本应深埋地宫。
可它出现在东宫修缮祭坛时一名杂役的旧工具袋里。
她用指尖摩挲边缘的刻度,那是先帝朝钦天监正卿亲手校准的标准原器,误差不过毫厘。
如今却被当作废铜贱卖。
她冷笑一声,将它嵌入新制报时装置底座,旋动磁轴偏角,调整倾角三分,使明日辰时三刻的阳光能穿过预留孔隙,在下方铜牌投出一道细如刀割的光纹。
裂痕状,似“天裂”。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一旦显现,便再无回头路。
而此刻,安国公府西厢房内,苏锦黎正对着一张暗纹纸条沉思。
字迹来自王府安插在乾清宫的小太监:“陛下自祭坛归来后闭门斋戒,两日未见群臣,亦拒览奏章。”
她眉心微蹙。
这不是悲痛,是崩塌前的真空。
帝王若沉默太久,权力便会自己寻找出口。
太子裴文昭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诏令可伪、圣意可代、史笔可篡——只要没人敢质疑天命。
必须打破寂静。
她提笔写下几个字,命人连夜传召赵九龄。
一个时辰后,刑部仵作班头翻墙入府,靴底还沾着昨夜雨水与泥土混合的黑泥。
他听罢命令,眉头一跳:“王妃是要我……造假?”
“不是造假。”苏锦黎目光平静,“是还原。当年静思院焚宅,对外称‘意外走火’,实则门窗皆被铁钉封死。那样的大火,不可能只留下灰烬。骨粉会渗入地基,混进夯土层。我们只是让它重新浮现。”
她递过一只小瓷瓶:“这是朱砂与硝粉按古法配比的‘血土引’,掺入新采样本中,控制剂量,让渗出液呈暗红却不凝结,形似泪痕,却不留实证。”
赵九龄低头看着那瓶红色粉末,良久才道:“若被人查出人为痕迹……”
“那就说明,他们真正在怕的东西,正是我们揭出来的真相。”她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去吧。明日清晨,我要整个祭坛‘流泪’。”
次日辰时初,礼部洒扫官照例巡查春社祭坛。
刚踏上石阶,忽觉脚下潮湿。
俯身细看,坛基缝隙竟渗出暗红色液体,缓缓沿青砖纹路蔓延,宛如血泪滴落。
道士惊呼跪地,连诵“天怒显兆”。
消息传开不过半个时辰,谢云归已在御史台会客厅内与三位素来谨慎的言官达成共识。
“静思院案重审,势在必行。”他展开一份工部账册副本,“恒通营造行上报祭坛建材费用为八万三千两,实际核查仅耗资四万不足。差额六成,全部转入东宫月俸支取名录。诸位可想一想,建一座祭天之所,为何要由太子私库出资?”
三人面面相觑。
谢云归又取出另一张图卷:“更巧的是,火灾当夜,钦天监记录星轨有误,紫宸钟多响一声。程博士曾三次申请复核原始星图,均被驳回。今我请旨:公开演算那一夜的天象轨迹,以证是否‘违逆天时’,招致灾异。”
他提笔润墨,在奏疏末尾写道:“《春秋》有言:‘宋灾火,孔子谓非天罚,乃人祸也。’今社稷基石含骨灰,坛前现血泪,非天降怒,实人心溃败之兆。请重启旧案,还亡者清明,警生者戒惧。”
奏疏递上去时,皇宫仍笼罩在诡异的寂静中。
庆元帝未召见任何人,甚至连膳食都由老太监送至殿外。
但就在谢云归出宫之际,内侍省传出一句话:“奏章留中不发。”
——既不批复,也不退回。
这是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