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从来不只是钱。
它会说话,尤其在没人注意的时候。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远处钟鼓楼顶。
晨光中,无数屋檐下的琉璃泡泛着微光,像星辰落地,又似亡魂睁眼。
记忆不再只是骨头里的回响。
它正在成为规则,成为仪式,成为不可否认的日常。
而那些试图抹去过去的人,正一点点被自己的恐惧逼到死角。
书房重归寂静。
萧澈闭目倚靠,唇角浮现一抹极淡的笑。
有些棋,现在还不能落子。
但总得有人,先看清棋盘。
大雪初霁,宫墙内外的积雪尚未清扫干净,国史馆却罕见地在清晨便打开了侧门。
一队青衣书吏抬出七只檀木匣子,整齐摆放在正厅长案之上。
铜牌悬挂于匣首,墨字清晰:《贞元灯变案备档文书》。
消息是昨夜传开的。
有人说,是大理寺评事沈砚舟依律触发了自动归档程序;也有人猜,是七王府暗中施压,逼得内阁不得不放行。
但无论缘由如何,今日之开馆,已成定局。
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
有人提着灯笼,照着残破家书上的名字,一字一句比对联署册;有人跪在心碑分布图前,指尖颤抖地划过某一处标记——那是他们亲人的埋骨之地。
一名盲眼老妇由孙女搀扶而来,她不识字,只记得儿子死于那年风雪夜。
当她的手抚上万民联署册第一页,“林远舟”三字被书吏轻声念出时,她忽然僵住,继而低声啜泣:“原来他还‘活着’……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而在紫宸殿深处,皇帝独自立于御案前,面前空无一物。
那份本该呈递御前、由首辅压下的《归档疏》,已在三日前被国史馆依法接收,并录入正档目录。
制度没有崩塌,流程未曾逾越——恰恰相反,一切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正是这份“合规”,让皇权的沉默显得尤为可笑。
他缓缓闭眼,喉间滚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们不是赢了规矩……是让规矩忘了自己是谁定的。”
与此同时,七王府东厢书房内,萧澈正倚坐在暖榻上翻阅一份新送来的账册。
纸页泛黄,边角磨损,却是户部最不起眼的旧档之一。
他的手指停在贞元二十年腊月二十九的条目上——那一夜,距“灯变”仅差六个时辰。
十七处庄子,分属三大世家,分布在南直隶、湖广、河南三地,却在同一刻向当地钱庄支取巨款,总额高达三十七万两白银。
这笔钱并未走官账,而是以“修缮宗祠”“赈济族学”等名义提现,流向不明。
更巧的是,次日清晨,京畿各路通政司驿站均收到封口令,连带城门守军换防名单也被临时篡改。
钱,从来不说谎。
萧澈合上账册,唇角微扬。
他提笔写下一道批语,字迹清峻如刀:“查此地税赋虚报,疑涉旧案,请大理寺并案参详。”随即命人将副本混入各地进京奏报夹层,随日常公文一同递入内阁。
而在户部值房,那位曾参与《贞元拾遗录》编纂的年轻主事捧着退回的文稿,冷汗浸透里衣。
他不知自己何时已被七皇子盯上,更不明白为何一封匿名信会准确指出他叔父曾在黑石驿任上贪墨军饷。
但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只能按那晚密会中的嘱托,悄悄整理出所有与“灯变前夜财政异动”相关的记录。
风未止,雪已化,泥土之下,根系正悄然蔓延。
夜深时,裴文昭独坐灯下,手中握着最后一份誊抄完毕的《灯变实录》稿本。
窗外忽有琉璃泡轻响,像是谁在远处敲钟。
他抬头望向漆黑夜空,忽然觉得,有些光,终究不会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