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背阴处,狂风卷着碎石屑刮在脸上。
张老三一把将图纸拍在刚垒起的基石上。
“胡闹!这是拿命在胡闹!”
这位京城里名号响当当的窑神,此刻指着林昭的鼻子,一张黑红脸膛涨成了猪肝色。
“大人,草民敬您是读书人,但这玩泥巴烧砖的活计,您就是个棒槌!”
张老三手指戳得图纸哗哗作响,嗓门大得连半山腰神机营的驻军都能听见。
“自古烧窑讲究文火慢养,要的是密封,是回火!您这是什么?直筒子竖窑?还要在底下加四个风箱玩命灌风?”
他气得胡子乱颤,在原地转了两圈,一脚踢飞脚边的碎石。
“风大火散!别说烧石头,就是烧铁也得把炉膛子炸了!您这不是烧窑,是在炸山!”
周围的工匠停下手里的活计,面露难色。
话虽难听,却是实情。
术业有专攻,林大人的法子,确实在挑战祖宗规矩的底线。
林昭也不恼,蹲下身捡起沾土的图纸,轻轻拍打。
“骂痛快了?”他抬起眼皮,语气平淡。
张老三喘着粗气,梗着脖子:“骂完也是这就话,这活儿我不干!若是按您的法子炸了窑,坏了西山龙脉,我有几个脑袋够砍?”
“张老三。”
林昭站直身子,目光越过众人,投向远处苍茫的山峦。
“你烧了一辈子砖瓦,最好的青砖能管多少年?”
张老三一愣,下意识挺胸:“大内的金砖也是草民经手的!敲之有金石音,管个两三百年不成问题!”
“两三百年?”
林昭摇了摇头,“太短。”
他在张老三惊愕的注视下,一步步逼近。
“我要烧出来的东西,不是盖房子的,是用来锁住江河的。”
“我要它入水不腐,遇火不化,哪怕过了一千年、一万年,只要这西山还在,它就得像钉子一样扎在那儿!”
“哪怕是把石头彻底烧死,烧成灰,我也要它在水里重生,变成比铁还硬的骨头!”
一枚银锭划过抛物线,重重拍在张老三满是老茧的手里。
“炉温必须上去。我要的是一千四百度,也就是你们说的极阳之火。”
“张老三,你敢不敢赌?赌赢了,你就是开天辟地第一人,以后工籍史书上,你张老三的名字就排在鲁班后面!”
把石头烧死再重生?比铁还硬?
若是别人说,他张老三早啐过去了。
可看着林昭那张年轻却笃定的脸,那种即便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镇定,让张老三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他是个匠人,这辈子就在泥水里打滚。
若真能烧出那种神物……
“娘的!”
张老三猛地一把扯掉头上的破毡帽狠狠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干了!大不了炸炉,老子这百十斤肉就当祭窑了!”
……
接下来的三天,西山深处化作炼狱。
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怪异的竖窑像是一头吞噬石料的巨兽,日夜喷吐着火舌。
林昭几乎没合眼。
他不懂砌墙,但他懂化学,懂流程。
“风门开大!再加两个人拉风箱!”
“煤!温度不够,往里填!别心疼煤,给我往死里烧!”
林昭满脸黑灰,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手里拿着木棍,亲自站在灼热的窑口旁督战。
他精确控制着每一铲煤炭的添加时间,每一次风门的开合角度。
消息插了翅膀般飞回京城。
工部大堂,檀香袅袅。
李东阳捏着茶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稳如泰山。
“烧石头?”
他轻笑一声,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含泥量那么大的废石,他也当个宝。到底是年轻,以为凭着一腔热血就能逆天改命。”
“部堂大人所言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