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死死盯着那只伸到面前的手。
手掌白净,指节修长,一看就是双拿笔杆子的手,可这会儿,这只手却像只铁钳,死死卡住了工部的咽喉。
“七万三千四百二十两。”
李东阳身子往后一仰,后背重重砸在太师椅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手里那两颗核桃也不转了,被捏得咯咯作响。
“林大人,你这算盘打得,连我在后堂都听见响了。”
他端起茶盏,像是为了压惊,却发现茶水早凉透了,便重重往桌上一磕,茶盖蹦起来,发出刺耳的脆响。
“拿着一本不知从哪个耗子洞里翻出来的烂账,红口白牙就要本官掏银子?
林昭,你当工部是什么地方?是菜市口?还是善堂?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李东阳这一发火,大堂里的空气顿时紧得像拉满的弓弦。
旁边的官员见尚书大人硬气起来,腰杆子也跟着直了。
王谦更是跳着脚,唾沫星子横飞:“讹诈!这就是明晃晃的讹诈!没有印信,没有户部核准,这折子就是废纸一张!
你敢拿这个去御前告状,那就是欺君的大罪!”
面对这满堂的指责和唾骂,林昭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了。
他慢条斯理地弹了弹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像是听了个笑话。
“欺君?”
林昭轻笑一声,随手将那本折子往身后一抛,宋濂手忙脚乱地接住。
“尚书大人教训得是。账目这东西,确实含糊不得,得一笔一笔地算清楚。”
李东阳眼皮一跳,心里反倒松了口气。
到底是个雏儿,搬出大帽子一压,就知道怕了。
只要林昭肯松口查账,这事儿就有得磨。
工部的烂账堆积如山,让他查,查到猴年马月去!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他晾成干儿。
“既知分寸,林大人就请回吧。”
李东阳端起茶盏,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语气里透着股子高高在上的轻蔑。
“等度支司腾出手来,自会核对。若真有亏欠,工部绝不赖账。
但今日你带人闯堂这笔账,本官还得慢慢跟你算。”
“慢着。”
少年脚底像是生了根,纹丝不动。
林昭往前逼近一步,靴底踩在金砖上,发出清晰的脆响。
他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玩味的弧度。
“尚书大人似乎误会了。下官说要算清楚,可没说要等你们慢慢算。”
他从怀中慢悠悠地摸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高举过顶。
“下官来这儿之前,特意进宫求了道恩典。”
那一抹明黄太刺眼,大堂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像是被烫了一下。
“陛下口谕:工部账目繁杂,积弊已久。特准都水司账房司,协助工部,清查往来账目。”
林昭特意在协助二字上咬了重音,眼神里透着股子说不出的狡黠。
李东阳心里咯噔一下,眼皮狂跳。
协助?
让都水司的人插手查账?
这跟开门揖盗有什么区别!那些见不得光的烂账一旦见了天日,整个工部都得塌!
“胡闹!”
李东阳霍然起身,指尖都有些哆嗦:“工部账目乃朝廷机密,涉及皇陵、河防、军械!岂是你一个小小的都水司能染指的?
林昭,你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是不是鸡毛,尚书大人说了不算。”
林昭收起手谕,脸上那点笑意彻底消失。
“陛下还说了。”
他盯着李东阳那双老眼,字字如刀,扎人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