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1 / 2)

即便如此,刘表仍仔细整理衣袍,使其平整无褶。

他踉跄着走到茅厕边的水桶旁,将手浸入浑浊的水中,随意抹了把脸,又理了理散乱的鬓发。转身时,胡须上还挂着水珠,却迫不及待地向许衡求证:为父这般仪态可还妥当?须发冠带可有散乱之处?

许衡暗自惊叹,这位刘荆州竟能在醉态毕露时仍保持着名士风范的执着。

都醉成这样了还惦记着仪表?

许衡端详片刻,正色答道:父亲风姿如松柏临风,莫说弱冠少年,便是潘安再世也难及父亲风采之万一。

休得妄言!

刘表佯装不悦地斜睨许衡,唇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这老翁听到赞誉之词,欢喜得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那副神态活像开屏的孔雀。

父子二人索性在园中凉亭落座。刘表握着许衡的手,忽然长叹:吾儿可知,到了为父与蔡伯喈这般年岁,最放不下的是何事?

许衡垂首沉思。

想起前世读过的生死学说,他试探着回答:父亲与元节先生并称八及,蔡中郎更是海内名儒。想来诸位最牵挂的,当是着书立说以传后世?

刘表闻言大悦,皱纹里都漾着笑意:难得我儿年少竟有如此见识!当年宋忠编撰《五经章句》,实则为父欲借其手成就传世之作啊。

许衡顺着话锋道:蔡昭姬携典籍来荆州任职,莫非也是想借我州之力续写《汉记》?

刘表拊掌称是:那两万卷藏书中,就有东观诸儒补撰的《汉记》副本。如今长安兵燹不断,兰台原本恐难保全。说来荆州的藏本,怕要成当世最完整的汉史了。

许衡若有所思道:蔡邕与卢植等人编纂的汉记仅写到某某主政时期……莫非他想让蔡琰在荆州续补《东观汉记》?

正是。东观汉记增补的十篇乃蔡邕平生心血之作,他自然希望这部史书能延续下去,既流传后世,亦使自己青史留名。

许衡询问:父亲准备应允蔡琰吗?

刘表笑道:此乃求之不得的好事!不过老夫不会平白为蔡邕做嫁衣。既然汉记要在荆州续修,往后便不能再称东观汉记,应当改为......

莫非是襄阳学宫汉记,或荆州官学汉记?许衡会意道,父亲想借续修之机,在蔡邕的文名中分一杯羹?

胡说什么!刘表顿时不悦,后续内容皆出自我等之手,与蔡邕何干?若非刘氏出力,他这套汉记能否传世尚未可知!

许衡这才发觉,素来以清流自居的刘表竟也有这般计较。

是孩儿失言了。他连忙赔罪。

刘表又道:况且老夫已有之名,即将主持编修《五经章句》,何须借蔡氏扬名?这份名声,实则是为你谋划。

为我?许衡愕然,我要这虚名作甚?

刘表含笑道:你不是一直想成为天下闻名的清流名士吗?若能主持续修——确切说是荆州汉记,凭此功业,定能在年轻一辈中脱颖而出,成就文坛魁首!

许衡苦笑:父亲,孩儿早已无意于名士虚誉......

当年初入太学时,他确曾向往名士声望。毕竟在当今世道,得到士族推崇仍是晋身之阶。

曹操年少时便因桥玄天下动荡,唯非凡之才可匡扶,能平定乱局者,非君莫属、何颙汉室倾颓,安定天下者必为此人、许劭太平之世的奸雄,乱世中的豪杰这三句评语而名震朝野。

可见彼时若能获得名士推崇,或彼此吹捧成为名士,将带来何等可观的政治资本。

然而随着阅历增长,许衡对成为名士的渴望却日渐消退。

他意识到经学世家垄断仕途的现状,已然阻碍了文明的进步。士人们通过举孝廉把持入仕渠道,相互标榜形成森严的门第壁垒,这套陈腐的选官制度犹如老牛拉破车,勉强维系着庞大帝国的运转。

但这种机制早已弊病丛生,令社会满目疮痍。许衡认为,这套制度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平心而论,许衡并非全盘否定察举制。相反,汉代创立的这套选官制度实为后世开创了先河——通过各郡推举孝廉,使偏远贫瘠之地的人才也有机会入朝为官,较之前朝已是重大突破。

汉初设立察举制时,何曾想会演变成今日局面?只是随着社会发展,更高层级的矛盾显现,这套制度自然需要革新。

世间从无永世适用的制度,唯有与时俱进方能长久。汉制既弊,唐立自会改弦更张,宋明相继革新亦是同理。

许衡承认察举制确曾完成其历史使命,只是如今已到该除旧布新之时。

总需要有人挺身而出。

......

刘表见许衡竟拒绝其提议,酒意骤醒。他霍然起身逼视许衡:竖子此言何意?不思郡望之道,尔欲何为?

许衡听罢猛然清醒。

虽然他认为某些事物终将被历史淘汰,但此刻绝不能流露半分真实想法。

绝不可让任何人察觉,纵是刘表亦不例外。

否则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儿子以为,眼下荆南未平,袁术盘踞南阳虎视眈眈,值此多事之秋,岂能耽于着书立说?当以替父亲分忧为重。

刘表闻言展颜。

痴儿,此等小事何足挂齿?为父命人编撰《五经章句》,可曾亲自动笔?既有蔡昭姬在此,由她主持续写汉史便是。

许衡苦笑:可儿子现为南阳郡守,如何干预襄阳学宫事务?

刘表再度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