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东麓的冰原如同洪荒巨兽的脊背,在永不止息的风声中蜿蜒起伏,伸向白茫茫的天地尽头。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卷起细碎如刀锋的雪粒和冰晶,抽打在万物裸露的肌肤上,留下刺痛入骨的寒意。李玄的每一步都深深陷进覆雪之中,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那双几乎失去知觉的腿上。他紧靠在沐青璃身上,几乎是半被拖曳着向前移动。每一次抬脚,每一次落足,都像要扯断体内那仅凭意志勉强维系的筋脉线头,带来钻心的空虚感和尖锐的撕裂痛楚。丹田气海空若枯井,原本奔腾如江河的气血早已湮灭无踪,连骨髓深处都透出被掏空、被冰冻的衰竭冷意。
自断崖惊变,祖脉显威击退宇文太一,天地重归苍茫,已悄然滑过三个昼夜交替。
这七十二个时辰,他们便是这无边冰狱里最卑微的生灵,如同两只竭力求存的雪蚁,在浩瀚、冰冷、沉寂得令人窒息的昆仑群峰间顽强爬行。视线所及,只有无尽的白:积雪覆盖的山峦起伏,悬挂着亘古冰帘的黑色悬崖,以及一片片泛着死亡幽蓝的巨大冰湖。宇文太一遁走前那饱含剧毒怨念的眼神,如影随形,时刻烙印在两人心头。那不仅仅是逃脱的愤怒,更像是早已布置在终点线的狰狞锁链,最终对决延后却无可避免。这寂静风雪本身,就是一只无形巨手,推着他们走向既定的末途。
李玄的状况,是触目惊心的废墟。额间那枚至关重要的星纹印记,此刻寂灭如一粒冷却的死烬。曾被天地意志引导、强行勾勒出的内在星罡路径蓝图,黯淡得几乎隐形。它像一个完美但被抽空了所有能源的核心,静静蛰伏在眉心之下,失去了一切波动与回响。而作为力量核心通道的足少阴肾经,那承载了星罡新路的“河床”,虽然被强行开拓并留下了玄奥的轨迹,但内里焦黑干裂,生机断绝,没有一丝能量流过的温热,只有一片彻底枯竭后的死寂焦土。他甚至无法再感知大地深处那深沉脉动,【地脉视界】的神通已完全消散,那双曾能窥探山川气血的眼睛,与凡胎无异。他现在唯一能倚仗的,就是这具还挣扎喘息的残躯里,那股不肯熄灭、不肯跪下的魂火,以及身边那双从未松开、传递着温度与力量的手。
相较之下,沐青璃更像一个勉强撑起的支点。石化诅咒彻底剥离后,肉身正从内而外艰难地重塑生机。剑阁核心心法《长空九劫心经》如溪流般在她经络内艰难运转,维持着抵御酷寒侵蚀的最后防线,让四肢百骸不至于彻底冻僵。体力在缓慢恢复,却远非昔日的强韧。此刻她最大的负担,是肩上李玄几乎完全依靠她的沉重身躯,以及手中那柄昔日神兵利器——星纹古剑的遗留残骸,如今只剩下断刃如铁尺的冰冷重量,握在手里再无一丝雷霆跃动的微光。她大部分的精力、敏锐的灵觉,都紧绷成一张细密坚韧的罗网,笼罩在方圆数十丈内,搜寻风雪中潜藏的任何一丝危险气息,同时还要竭力支撑住李玄摇晃欲坠的身体。
“咳…咳咳咳…”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呛入李玄的气管,他弓着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每一阵痉挛都带出灼烧般的剧痛,眼前金星爆闪,眩晕的黑潮几乎将他吞噬。
“停下!”沐青璃心头一紧,不容分说地扶稳他单薄如纸的身躯,目光迅速扫过四周。前方几块硕大的冰蚀怪石堆积成一座勉强能遮挡风头的矮墙,形成一片凹陷的避风地带。她几乎是半抱半扛地将李玄带到这片冰崖下,让他靠着冰冷刺骨的岩石缓缓滑坐在地。冰雪与石棱硌着身体,但总算隔绝了能刮走灵魂的割面寒风。沐青璃解下腰间那个用坚韧荒兽皮缝制的水囊——里面的雪水被她贴身用体温融化过无数次,此刻尚存一丝余温。她小心翼翼地拧开囊口,托着李玄的下巴,一点点将微温的清水喂进他干裂发紫的唇间。
李玄贪婪地吞咽着这珍贵的甘露,冰冷的雪水滑过灼痛咽喉,带来片刻虚假的清凉。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吐纳都伴随着胸腔深处空洞的回响。他靠在冰冷的石壁,目光越过沐青璃紧蹙的眉头,投向这片被冻结的天地。头顶铅灰色的天幕仿佛一块巨大的、沉重的朽布,沉甸甸地压在层层叠叠、不见尽头的雪峰之巅。太阳完全隐匿在密云深处,甚至连一点模糊的光晕轮廓都吝于施舍,更遑论星辰。只有肆虐的风雪和沉重大地一同构筑的、令人绝望的永恒牢笼。方向在这片死寂的白色迷宫中,是比伤痛更可怕的深渊。
“方向……”声音沙哑得像锈铁摩擦,“还在向西?没有偏离吧?”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怀疑与不安。这种全无参照、天地间唯一存在的运动感,足以摧毁最坚定的心志。
沐青璃双眉紧锁,面色凝重。她闭上双眼,催动剑阁秘传的“天心感应术”。细微的剑气在她的神识深处流转,尝试与外界空间、与大地的微弱磁力共鸣。良久,她睁开眼,疲惫地摇了摇头:“大致上还是朝着西方深入。但这片区域的磁场……混乱得如同沸水,山体内部或许潜藏着巨大的磁晶矿脉,空间在扭曲……我的方向感知时断时续,如同隔着厚重的、不断移动的毛玻璃视物。现在只能凭直觉……”
她话音尚未完全落定,异变骤起!
一直如同熄灭炭火般沉寂在李玄额心的星纹印记,毫无征兆地、陡然灼热起来!
那并非过去曾体验过的撕裂魂魄般的剧痛,更像是一种深埋在温润热泉底下的搏动,一枚沉睡了万载的种子被某种跨越时空的呼唤唤醒,开始了规律而强有力的震颤!温热的能量如同无形的水波,透过神经传递至脑髓深处!
几乎在同一刹那!沐青璃身后斜插着、被数层厚布紧紧包裹的星纹残刃,竟自主地发出了低沉嗡鸣!那声音并非清越剑鸣,反倒像某种沉睡的古兽从胸膛深处发出的回应!紧裹的厚布如同活物般震动起来。沐青璃猛地将其拔出握在手中,隔着层层布料,也能清晰感受到剑柄尾端、那用血槽技巧草草勾勒出的尚未完成的星纹暗记,此刻正透出织物,隐隐流淌着白银熔液般的、微弱却极其纯净的光晕!光晕的搏动节奏,竟与李玄额心印记的灼热震动——丝丝入扣,分毫不差!
“星纹共鸣……?!”沐青璃眼中瞬间闪过惊骇与难以置信的灵光,低声惊呼脱口而出。
李玄的手死死捂在额头,指缝间似乎能感受到那星纹烙印真实的、炽烈的搏动。更令人震撼的是,随着印记愈发清晰有力的跳动,一种微妙却无比明确的方向感,如同破开迷雾的灯塔光束,强行穿透他混沌的感知!那无形光线的终点,坚定地指向——西方偏北的方向深处!仿佛冥冥之中有巨大的磁铁,正牵引着两者前行!
一道久违的灵光如电闪般划过李玄枯竭的意识!他强忍着头颅的灼烫晕眩,艰难又急促地探手伸入怀中,指尖在冰冷的布料间颤抖地摸索。终于,掏出了那件被无数细密裂纹包裹的青铜古器——【天罡定星盘】!
古盘表面繁复的星宿纹路已被裂纹切割得支离破碎,如同濒死的龟甲。然而那枚承载了星象玄机的黑曜石指针,此刻却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死死按住,纹丝不动!尖锐的针尖,带着宿命般的决绝,赫然指向前方——与李玄额间星纹产生共鸣所指之方向,精确吻合!再细看盘面上无数代表星辰的黯淡凹点,大部分如同熄灭的灰烬。唯有象征天穹中央枢纽、拱卫北极紫微帝座的那几颗核心星官——七杀、破军、贪狼,尚在以极其微弱、却异样顽强的频率,闪烁着极其暗淡的星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