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山雨欲来(1 / 2)

**终南山巅,风雪怒号。**

凛冽的朔风自天际奔袭而下,裹挟着碎玉般的雪片,鞭子般抽打着终南群峰裸露的巉岩。七十二峰如披缟素,死寂森然,唯有风雪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着永无止境的呜咽。距离那道吞噬无尽星辰与血肉的星门轰然关闭,已然过去七日七夜。

紫霄峰,往日的道家胜地,如今只余一片焦土残垣。断裂的廊柱焦黑如炭,倒塌的殿宇被厚厚的积雪掩埋,如同一座座巨兽的坟墓。在这狼藉的峰顶中央,一块巨大的青铜碑半掩半露,斜插在深雪之中。碑面布满狰狞的裂痕与诡异扭曲的熔蚀痕迹,那是被混沌星火无情灼烧后留下的印记,焦黑的纹理如同地狱的符咒。碑体冰寒刺骨,其上却不时有细密的蓝白色电光如蛇般流窜游走,在焦痕与暗沉的青铜底色间明灭闪烁。当电光短暂汇聚时,一行被烈焰铭刻、又被时间磨损的文字才会在雪光映衬下模糊显现:

**“归墟之后,尚有归途。”**

这八个字,像一道冰冷而微弱的希望,又像一句沉重的诅咒,牢牢钉在幸存者的心头。

道袍沾满雪泥与烟灰的玉真子,静静跪坐在青铜碑前,身形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只有一头白发在风中飞舞,格外刺眼。她纤细却布满薄茧的手指,正轻轻抚过碑面冰冷的棱角和焦痕,指尖的微颤传递着疲惫与某种更深沉的寻找。在她身后几步开外,分散站着数十名终南弟子,人人左臂缠着粗糙的白麻布条,象征着七日来逝去的同门师长。凛冽的寒风将他们的衣袂掀起又拍下,每个人脸上都凝着山石般的肃穆与劫后余生的茫然,压抑的悲戚凝成实质的重担,压在每个人的肩头,让空气都显得沉重粘滞。

风雪似乎小了些,发出呼啸的余音。玉真子并未回头,清冷的嗓音穿透风雪的缝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直接问向身后那位须发皆白、面色晦暗的老者:

“镇岳师兄,可曾寻得丝毫痕迹?”

镇岳长老深陷的眼窝中布满血丝,宽大的道袍显得空荡了许多。他双手紧紧捧着一件布满凹痕的青铜罗盘,盘中指天针疯狂地旋转着,搅动着周围稀薄的空气,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他的眼神紧紧锁住那根躁动不安的指针,眉心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声音干涩而沙哑:“散……灵识已如风中尘埃,散入这方天地……无影无踪……”他吃力地喘息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着,才继续道:“……但这磁极之盘,它……它仍固执地指向此处……那人……还在!”

话音未落,一阵狂暴的旋风毫无征兆地平地卷起,如同一头无形巨兽扑向峰顶!积雪被粗暴地掀飞,打着旋冲向高空,又簌簌落下,漫天迷蒙,如烟如雾。正紧盯着镇岳长老等待答案的众人,瞬间都屏住了呼吸,几乎忘记了寒冷——就在那漫天纷飞的白雪即将彻底掩盖视线的一刹那,在那块冰冷巨大青铜碑光滑如镜的表面上,一个模糊的倒影赫然显现!

一个身着青衣、身形挺立的透明人影!轮廓清晰,负手而立,姿态淡然,正是众人魂牵梦萦、日夜寻找的身影!仿佛隔着铜碑那幽暗的光泽,穿越了不知名的空间维度,静静凝视着他们。

“李……”玉真子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那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破碎的呼唤。

然而,不等那呼唤完全吐出,甚至不等周围的弟子们发出惊呼,那青铜碑面上的倒影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倏忽一下,无影无踪。速度之快,让所有人怀疑那只是疲惫焦灼之下的幻觉。风雪重新主宰了空间,碑面上只留下一片冰凉的反射光影。光影中,一片枯槁的、边缘焦黄的落叶被气流裹挟着飘过,恰巧映在上面。那叶片的脉络在雪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精密复杂的纹路图案——竟然酷似焚星剑上镌刻的浩瀚星图!

峰顶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唯有风雪呼啸声填补着巨大的失落和惊疑。每个人的心脏都沉甸甸地,仿佛被那消逝的倒影抽走了温度。

就在众人心神激荡、疑窦丛生之际,远处崎岖的覆雪山道上,一串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只见一名年轻的终南弟子脸色煞白,气息紊乱,连滚带爬地冲上了峰顶,脚下几次打滑,狼狈不堪。他的道服被山石划破,脸上沾着擦伤的泥血,冲过人群边缘,重重扑倒在玉真子面前不远处的雪地里,溅起一片雪沫。

“师…师叔!山下……山下来了个老疯子!!”他顾不得喘息,声音嘶哑,带着极度的惊恐和一种荒诞感,“他…他说他是从…从泰山雷泽来的!”

“雷泽?!”镇岳长老失声低呼,浑浊的眼中迸发出惊骇的光,“雷泽全族不是……不是早已葬身弱水了吗?!”星门开阖引发的巨变,早让天下同道知晓了炀帝“髓海计划”的残忍,雷泽族为掩护“髓海”通道牺牲殆尽的消息也已经传开。此刻听闻有自称雷泽遗存之人现身,无疑石破天惊。

“对!就是他!那老头!”报信弟子挣扎着爬起来,语速飞快,“可他……浑身溃烂得不成样子!怀里死死抱着一块焦黑的木头,嘴里就反反复复念叨一句话——‘叶七的遗物!’他……他说他带着叶七的遗物!”

叶七?!那个早前失踪在星门乱局中的琼花观弟子,苏半夏的同伴?竟有遗物留下?!

玉真子眼神陡然一凝,那一瞬间的精芒锐利得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她霍然起身,没有丝毫犹豫:“走!”话音未落,身影已化作一道青影,如离弦之箭般破开漫天风雪,直扑山下。镇岳长老和几名修为较高的弟子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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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山山腰处的一座早已荒废多年的山神庙,此刻更显破败阴森。神像倒塌半截,蛛网如帐,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木头味和一种更令人不安的腥臭气息。

就在那布满灰尘的破烂供桌下方,一个蜷缩的身影抖如筛糠。他全身衣裳褴褛,布满可疑的污渍,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尽是溃烂流脓的创口,黑红相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他像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双臂死死地环抱着一块黑黢黢的东西——那显然是一块被雷电反复劈击、彻底碳化的焦黑雷击木。雷击木被腐朽的布条粗糙捆绑着,隐约可见木心位置似乎镶嵌着什么硬物,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金属的幽光。

玉真子甫一踏进庙门门槛,就被那股刺鼻的恶臭和阴冷的气息冲得一窒。就在此时,那蜷缩在供桌下的溃烂老者仿佛被闯入者惊动,猛地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身体剧烈地蜷缩起伏,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咳喘都从口中喷溅出黑红的脓血,诡异的是,那污血之中竟夹杂着一缕缕细微如丝的、闪烁着微弱银光的粘液——正是被弱水污染侵蚀后的特有症状!

“谁……咳咳……来了……”老者的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浑浊溃烂的眼皮费力地抬起一条缝隙,艰难地辨认着玉真子等人的服饰。

“贫道玉真子,终南门下代掌事。”玉真子强忍着翻腾的胃部不适,保持镇定,目光锐利地扫过雷击木,压低了声音道。

老者浑浊的眼睛似乎亮了那么一下,又或许只是绝望的回光返照。他干枯的手指如同痉挛般,颤巍巍地想将怀中的雷击木举起,却显得异常吃力。他急促地喘息着,脓血顺着嘴角蜿蜒流下。

“叶……叶小子……让我……把这个……交给……终南……掌门……”每说一个字都像用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喉咙里咯咯作响,“他说……这是……什么……‘炀……炀帝三计’……里面的……咳咳……”

终于,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沉重的焦黑雷击木从桌下推了出来一小截。

镇岳长老此时也已赶到,见状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拨开捆绑的烂布条。玉真子蹲下身,运起一丝柔和的真气隔空摄物,谨慎地探查着木心镶嵌之物。那赫然是一块比指甲略大的青铜薄片!薄片表面同样带着细微的灼痕,但上面雕刻的图案却异常清晰。

玉真子瞳孔微缩,立刻运功于目,仔细辨认。

那是一幅极其微缩的精妙地图!图上准确标注了三个令人心惊的地点:

-**洛阳皇陵地宫**(小字备注:已被毁的髓海旧址)

-**扬州琼花观**(小字备注:大运河秘图所在)

-**终南山紫霄峰**(小字备注:现立碑处)

每个地点旁边,都用细如蚊足的刻文篆刻着一句四字谶语:

**“髓海枯,星门现;”**

**“运河断,弱水逆;”**

**“紫霄塌,碑人醒。”**

一股透骨的寒气瞬间从玉真子的脚底直冲头顶!前两句谶语——髓海枯竭带来星门开启,运河被毁导致弱水倒流肆虐——已经用无尽的血与火,残酷无比地应验在这片天地之间!那么这第三句“紫霄塌,碑人醒”……它所预示的终点,正是指向他们此刻所在之地,指向她身后那座紫霄峰,指向那块神秘莫测的青铜残碑!

她的指尖冰凉一片,几乎失去了知觉:“若前两句已然成真……那这第三句,岂不是……”

就在她话音未落,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感如同实质的冰冷毒蛇缠绕住心脏之际——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