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通冥台方向幽蓝火焰一闪即逝。
他缓缓闭眼,脑海中浮现出母后临终前的模样——苍白面容,唇角带血,手中紧攥一枚残破玉佩,上面隐约可见半个“赦”字。
原来如此。
所以他母后当年不惜违逆先帝遗训,私自启用赦令,只为保住尚在襁褓中的他?
为此,她不仅背负叛国之名,更以半生阳寿为祭?
萧玄策睁开眼,眸底寒光乍现,声音冷得如同北境冻土:“传令下去,封锁西疆通往皇陵的所有密道,活口不留。”
身旁老太监低头领命,退步而出。
可就在门扉合拢之际,他宽大袖中悄然滑落一枚骨签,其上阴刻一个“墨”字,在月光下泛着森然幽光。
深夜,万籁俱寂。
通冥台上只剩一人独坐。
沈青梧披衣而坐,掌心静静躺着一缕极细的红线——那是从孩童识海中抽出的律线残丝,末端隐隐浮现一个扭曲的“赦”字印记。
她凝视良久,忽然低笑一声。
风起,吹乱她半边银发,露出那只失聪的左耳,耳骨上竟有一圈极浅的符纹烙印,正随着手中残丝微微发烫。
深夜,通冥台。
风止了,连寒星都仿佛凝固在天幕之上。
沈青梧独坐石阶尽头,掌心那缕细若游丝的律线残痕静静缠绕着她半截小指,像一条沉睡的毒蛇。
月光落在她失聪的左耳上,显出那一圈极浅的符纹烙印——此刻正微微发烫,与手中红线隐隐共鸣。
她忽然一怔。
指尖微颤,将残丝凑近鼻尖轻嗅——不是阴魂腐气,也不是地府冥火,而是一缕极其稀薄、几乎不可察觉的银焰气息。
那是她的焰。
是她三年前亲赴西疆,在雪夜荒原为七百冤魂开启“归途”时,以自身阳寿点燃的审判之火。
彼时她立誓:凡经我手者,皆得超度,不堕伪律,不受牵连。
可这缕气息……竟从今日孩童识海中抽出!
沈青梧瞳孔骤缩,脊背如坠冰窟。
她猛地攥紧残丝,脑海中轰然炸开一幅幅破碎画面——西疆焦土、焚城烈火、百姓跪地哭嚎,手中被迫写下“认罪书”,而后被一道自天而降的“赦”字金光笼罩,瞬间化作灰烬……
原来……他们没有轮回。
他们的魂魄根本没有进入幽冥,而是被那个扭曲的“赦”字强行截留,反噬为律线养料,成为权贵口中所谓“赎罪之力”的薪柴!
而她当年点燃的银焰,非但未能引渡亡灵,反倒成了标记——让这些冤魂永世无法逃脱,只待后人再度触碰,便自动牵引罪责,祸及无辜!
“呵……”她低笑一声,声音沙哑如锈刃刮骨,“我替人开冥途,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锁魂链的一环。”
右眼视野忽地模糊,一阵剧烈抽痛自脑海深处袭来——又一段记忆开始剥落。
她记不清师父临终说了什么,也想不起自己为何会沦为赶尸人学徒……但她记得那句契约誓词:
“代受有数,逾限则灭;执判无偏,违律则崩。”
她不是神明,不能救所有人。但她可以毁掉这个谎言。
咬破指尖,鲜血滴落空中,划出一道猩红轨迹。
她以血为契,逆写判文:“吾不代尔等赴死,吾要带你们回来。”
血痕未散,通冥台地面裂开一线幽光,似有回应从九渊之下传来。
次日清晨,天未亮透。
沈青梧已背上金钗与一卷残帛出发。
那帛上绘的是西疆旧舆图,边缘焦黑,正是当年她亲手焚烧的《赦令原典》残片。
烬瞳寄居的金钗在晨风中轻震,发出细微哀鸣:“你已代三罪,再踏西疆,便是逆契而行。地府不会放过你。”
“我不求它准许。”她步伐未停,“我只求它闭嘴。”
行至宫门,冷风忽起。
道旁枯树虬枝交错,一只褪色布偶悬于枝头,粗布缝制,一只眼睛歪斜脱落——那是她五岁那年,在村口庙会上丢了的玩物。
她脚步一顿,心头莫名刺痛。
伸手欲取,指尖刚触到布偶衣角,一阵风过,布片碎成灰絮,随风消散。
“有人不想让你记起过去。”烬瞳低语,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这段记忆……或许比你的命还危险。”
沈青梧望着空荡的手心,沉默良久。
然后转身,继续前行。
镜头拉远,宫墙之外,黄沙漫卷,通往西疆的古道如断肠蜿蜒向远方。
而在千里之外的荒原尽头,一座倒塌的赦字碑静静卧于冻土之上。
碑下,墨渊盘膝而坐,十指染血,正以骨笔勾勒新阵。
他身下地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反契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
他抬头望向东边,唇角扬起一抹近乎虔诚的笑意,轻声诵道:
“待她归来,万契重生——这一局,该由我来改写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