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新制的朱砂墨首次用于誊抄《清心律》。
第一行字刚落纸,整张宣纸突然剧烈颤抖,墨迹自行扭曲,竟浮现出七个歪斜如哭的字:
我们不想死。
与此同时,另一处密室之中,严阁老蜷缩在烛火摇曳的暗影里。
左臂腐烂至肘,黑气蔓延至肩胛,他却浑然不觉疼痛,只死死攥着一支秃笔,在黄纸上疯狂书写。
纸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永除妖妃诏。
严阁老的喘息在密室中回荡,像一头困兽垂死的呜咽。
烛火被不知何处吹来的阴风压得几乎熄灭,只余一点猩红摇曳,在他扭曲的脸庞上投下鬼影般的光斑。
他左手已腐至肩头,皮肉溃烂如焦炭剥落,露出森然白骨,可右手却仍死死攥着那支秃笔,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灰。
黄纸铺展于残破案几之上,墨迹未干,“永除妖妃诏”四字赫然在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体内榨出的怨毒凝成。
“写完……就完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如砂石摩擦,“只要这诏一出,天下皆知她是妖!是祸乱阴阳的邪祟!她必须死……必须被钉在史册上,万世不得翻身!”
可就在最后一笔落下的一瞬——
整张纸突然剧烈抽搐,仿佛有生命般卷曲起来。
鲜红的液体从纸面渗出,顺着字缝汩汩流淌,浸染了案几、滴落在地,腥气冲鼻。
那四个大字开始扭曲、变形,笔画断裂重组,最终化作七道血痕,拼成四个歪斜欲哭的字:
你才是罪首。
“不——!”严阁老大吼,猛地后退,撞翻烛台。
火苗跌落,点燃了脚边散落的旧律残卷,幽蓝火焰无声燃起,却不烧物,只沿着地面刻痕蔓延,如同活蛇钻入地脉。
他惊恐抬头。
门不知何时已被推开。
一道素白身影静静立于门口,右眼如熔金般赤红,血丝纹路缓缓流转,映照出空气中无数隐形的文字锁链——那些曾被奉为圭臬的律条,此刻尽显原形:每一根都缠绕着少女的发丝、孩童的指骨、女人干涸的眼眶。
沈青梧走了进来。
脚步轻缓,却每一步都震得密室墙壁簌簌发抖。
那些挂在墙上的血皮律文竟无风自动,发出细碎哀鸣。
“你说我是妖?”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刀锋刮过骨面,“那你告诉我,是谁让宫女流干血?是谁逼孩童写到死?是你,还是我?”
严阁老浑身颤抖,想要反驳,嘴唇开合,却吐不出半个真言——因为他知道,她看得见。
她能看穿所有伪装下的谎言,能嗅到文字里浸透的经血与恐惧。
“我不是来审判你的。”沈青梧抬起手,一根金钗自袖中滑出,尖端微闪寒光。
她在空中轻轻一划,一道血弧浮现,悬而不落。
“我是来让你亲眼看着——”
她指尖轻点那张滴血的诏书。
“你的律,怎么烧了你自己。”
金钗落下,刺穿黄纸,将其高高挑起,投入角落尚未熄灭的赦字碑残火之中。
火焰骤然暴涨,颜色由橙转黑,又从黑泛出诡异的赤金。
那火不烧木石,专噬文字,顺着地下埋藏的律文脉络疾速蔓延,如血脉复苏,直扑密室内每一寸刻着“天律”的石壁。
陶瓮炸裂,人皮律卷腾空而起,瞬间焚为灰蝶,纷飞如雪。
严阁老惨叫着想逃,却发现双脚早已被自己亲手写下的律条反噬束缚——“凡违天律者,足陷地狱三寸”,此刻竟成了捆住他的枷锁。
火舌舔上他的衣袍,继而是皮肉。
他疯狂挣扎,嘶吼:“我是为了天下有序!为了王朝正统!为了……”
“为了你们的权力,拿活人祭刀。”沈青梧冷冷打断,转身离去,素裙拂过焦土,不留一丝温度。
身后,只剩烈焰吞没一切的声音。
而在远处宫墙之巅,萧玄策伫立良久,手中捏着一页未燃尽的伪律残片,边缘焦黑,中央一行小字隐约可见:“顺我者生,逆我者魂不得安”。
他凝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问身旁太监:“你说,这世上……真有不容改的律吗?”
风掠过废墟,卷起余烬。
沈青梧立于文渊阁焦土之上,右眼缓缓睁开。
空中,无数未燃尽的伪律残文如血丝般漂浮,缠绕梁柱,盘踞虚空,像一张巨大蛛网,仍在无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