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三日不熄,文渊阁半毁。
焦黑的梁木如枯骨般斜插在地,残卷碎页随风翻飞,像无数冤魂撕下的控诉书。
浓烟尚未散尽,一道素白身影踏过废墟而来,脚步轻得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亡者——可她每走一步,脚下便浮起一圈幽蓝涟漪,那是魂魄从灰烬中苏醒,贴着她的鞋底低语。
沈青梧。
右眼缓缓睁开。
刹那间,世界变了。
空中漂浮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残影——墙上的碑文、烧剩的诏令、甚至禁卫腰牌上的字号——全都泛出血丝般的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
真言散发微光,似萤火轻颤;而谎言则化作细小蛆虫,在字缝间钻行啃噬,散发出腐臭的气息。
她抬手拂过一卷半焦的《天律契》,指尖掠处,纸面忽然浮现一行被墨掩盖的朱批:“凡抗律者,皆可污其名而诛之。”
她笑了。
唇角微扬,却无半分暖意,只有彻骨的讥讽。
“原来你们的律法,闻起来像经血。”
不是比喻,是事实。
她如今能嗅到文字背后的气息——权欲是铁锈味,伪善带着香灰气,而这一条条所谓“天律”,浸透的是少女手腕割裂时滴落的腥热,是无数个深夜里,被人拖进地窖再未归来的呜咽。
她弯腰拾起一本残破的《天律总纲》,封皮已碳化,内页却奇迹般保留了一角。
目光扫过,右眼中血律骤然跳动,映出隐藏其下的密文:以童心为砚,以处子经血为墨,方可镇压逆命之魂……若祭童断绝,则天律崩解。
她冷笑更甚。
这哪里是律法?
分明是一场延续百年的献祭仪式。
他们用孩子的笔、女人的血,编织出一张覆盖朝堂的巨网,将“正义”二字钉死在谎言之上。
谁质疑,便是“妖”;谁反抗,便是“魔”。
可真正的妖魔,早把庙堂当成了屠宰场。
她转身,循着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走向文渊阁地底密道。
石阶潮湿阴冷,越往下,气味越重。
像是陈年血块在陶瓮中发酵,又混着某种草药焚烧后的焦苦。
通道尽头是一扇铁门,门缝渗出暗红液体,缓缓流入沟渠,流向未知深处。
推门而入。
眼前景象令人窒息。
一间巨大的地窖,中央摆着九口赤陶大瓮,瓮中盛满暗红色液体,正咕嘟冒着气泡。
墙壁挂满风干的人皮,上面写满蝇头小字,竟是用血临摹的律文。
角落堆叠着十余具枯瘦尸骸,发辫尚存,腕骨处有割痕——历任“血引婢”,皆在此耗尽最后一滴血,沦为制墨的材料。
一名女子背对门口,正在割开一名昏厥宫女的手腕,鲜血顺着刀口流入陶瓮。
她双臂浸泡在血池中,皮肤早已溃烂发黑,指甲脱落,露出森森指骨。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头。
无瞳。
双眼只剩两团旋转的朱砂纹,像研磨千年的血泥,在眼眶中缓缓搅动。
“你不该来。”她的声音沙哑如磨刀,“我已非人,只是墨缸。”
沈青梧静静看着她。
没有怜悯,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审判者的平静。
“你说你忘了痛?”她轻声问。
女子嘴角抽搐了一下:“我不做人的那天起,就忘了。”
“可她们还记得。”沈青梧指向角落的尸堆,“每一滴血,每一个梦,都在喊‘我不想活’。”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骨钉残片——那是昨夜从一名枉死宫婢遗骨上拔下的刑具,曾钉入她的掌心,逼她写下“自裁供状”。
她将骨钉轻轻放入血盆。
“让她们的声音,也写进你的墨里。”
血面微微荡漾,那一瞬,朱砂纹在女子眼中剧烈震颤。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低头,任那骨钉沉入血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