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欲走,却又顿步,“明日,察梦司呈报新录纸人梦兆。”
她眸光微闪,未应。
待他身影彻底隐入夜色,沈青梧才缓缓坐下,将琉璃盏置于案前。
她取出那张泛黄命纸残片,铺在掌心。
“南疆巫祭,摹写天子命格”八字斑驳刺目,而那个被朱砂圈定的“死”字,如今已被绿芽侵蚀大半,几乎要蜕变成“生”。
她指尖轻划过那抹嫩绿,眼中无喜无惧,唯有冰冷的警觉。
这不是重生。
是篡命。
而真正的清算,从来不在阵毁之时,而在人心动摇之际。
次日清晨,她整衣起身,眸光沉静如渊。
步向宫门时,袖中一枚青铜钥匙悄然滑入掌心——那是通往察梦司·录魂房的禁钥。
据说其中封存着百官梦境与亡魂供词,无人可查,唯皇帝亲批方可开启。
但她知道,有些真相,必须亲眼所见。
尤其是当“笑死症”与某种更深层的异象开始重叠……
她的脚步未停,心底却已落下一句低语:
——纸不会说谎,梦也不会。
次日清晨,天光未明,宫道上雾气如纱,沈青梧踏着青石板缓步而行。
袖中那枚青铜禁钥冰凉如骨,却在她掌心烙下灼热的印记——它不该存在,更不该落入她手。
可昨夜梦中,石烬碑无风自鸣,碑面裂纹拼出一个方向:察梦司·录魂房。
她不疑,只信因果。
录魂房深藏于察梦司地底三层,由三重铜门封锁,唯有皇帝玉玺与通幽令方可开启。
可沈青梧不是来“请求”的。
她指尖轻抚门缝,一缕银焰自指腹溢出,无声融化锁芯内的冥铁机关。
这是地府契约赐予她的权柄——凡有罪之地,皆为冥途可通之径。
门开刹那,阴风扑面。
成千上万卷轴悬浮半空,纸页泛黄,墨迹斑驳,每一卷都封存着一名官员的梦境残片与亡魂供词。
空气里弥漫着腐梦的气息,像是无数未说完的话在低语。
她缓步走入,照罪视界悄然展开——那些卷轴之上,竟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雾,如同被某种力量刻意污染。
她先取“纸人梦录”。
翻至第七卷时,瞳孔骤缩。
七名曾服欲心丹的官员,梦境竟完全重合:南疆密林深处,篝火摇曳,数名巫祭跪伏于地,以人皮为纸,朱砂为墨,摹写龙袍身影。
他们口中念咒,声如蛊虫爬行:“此命归我,此权代掌。”而那龙袍虚影,分明是萧玄策的轮廓!
她指尖一颤,立刻取出南疆八百里加急密报对照。
战报末页附图标注:巫祭聚居地——赤脊谷。
正是当年边军九千将士全军覆没之处。
尸骨未寒,魂不得散,如今竟成了篡命仪式的祭坛?
冷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她闭目,默运“人心之影”——这是她与地府契约中最隐秘的一式,可窥探残魂状态。
识海中,谢昭的魂形浮现,那个曾统领边军、却被诬通敌而斩首示众的老将……本应在她超度后安息。
可此刻,他的魂体边缘竟布满细密裂痕,如同瓷器遭烈火反复灼烧。
更诡异的是,裂痕之中渗出淡绿色丝线,正缓缓编织成某种符咒纹路——与骨镜阵崩毁时残留的绿芽,如出一辙。
有人在用南疆巫术,借死魂重塑命格。
她猛地睁眼,唇角渗出一丝血迹——强行窥探受禁锢之魂,反噬已伤及心脉。
但她不动,只是缓缓摊开一张空白命纸,咬破指尖,以心头血为墨,开始勾勒南疆山川走势。
灯影摇晃。
忽然,火光一抖,墙上投影竟生异变——那幅血绘地图之上,浮现出一行隐形字迹,猩红如咒:
“命可摹,魂可替,帝可代。”
沈青梧呼吸微滞。
她猛地抬头,照罪视界扫向殿内每一寸角落。
无人,无鬼,唯有石烬碑静静漂浮于案侧,碑文无声流转,新句浮现:
“摹命者,非人也,欲也。”
话音未落,窗外风起,一片灰烬打着旋儿贴上窗纸,轻轻黏附。
她走近,凝视——那灰烬中残留的嫩绿芽痕,竟已悄然勾勒出一个完整的“生”字轮廓。
而边缘,一丝极淡的黑线如根须蔓延,悄无声息地刺入窗棂木纹,仿佛……正在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