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沈青梧在一片潮湿的寒意中醒来。
窗外细雨如织,檐角滴答声不断,像极了前世赶尸途中山间荒庙的夜。
她缓缓睁开眼,视线尚有些模糊,可就在目光扫过床前纱帐的一瞬——她猛地顿住。
帐钩上垂落的流苏,竟泛着幽幽黑焰。
她心头一震,坐起身来。
那火不灼人,却诡异地缠绕在一切活物之上:窗棂边掠过的雀鸟,羽翼边缘跳动着灰烬般的火星;廊下经过的小宫女,头顶一团猩红如血的火焰摇曳不息,仿佛随时会爆燃;就连墙上投下的影子,也像是被烈火舔舐过的残骸。
她抬手抚额,指尖微凉。
可当她凝神内视,识海深处,一道全新的视界悄然开启——照罪视界。
每个人身上燃烧的“罪火”,皆由执念、冤屈、杀业所化。
轻者如萤,重者似雷。
而她,从此再不能视众生为凡胎。
她闭了闭眼,苦笑浮上唇角:“原来从今往后,我看谁都像待焚的柴。”
门扉轻响,烬瞳端药进来。
少年低眉顺目,脚步沉稳,可沈青梧一眼便见他身上燃着极淡的青蓝之火——那是守护之念所凝,微弱却不灭。
“主上醒了。”烬瞳将药放在案上,声音清冷如石泉击玉。
沈青梧望着他,忽然问:“你恨过吗?”
烬瞳一顿,抬头看她,
她没等回答,只道:“若有一天你心火转赤,记得告诉我。”
烬瞳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她接过药碗,热气氤氲中,她取出铜镜自照。
镜中女子面色苍白,眉心一道浅痕尚未消尽,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颈侧蜿蜒而上的黑蛇纹,已爬至下颌,如同第二颗心脏般缓缓搏动,与她的脉搏同频共振。
那是契约反噬的烙印,也是她每一次动用冥途之力后,生命被吞噬的印记。
她放下铜镜,正欲开口,殿外忽有脚步声传来。
玄色龙纹靴踏过湿漉漉的青砖,一步一步,沉稳得像是踩在人心之上。
帘幕掀开,萧玄策走了进来,肩头还沾着未干的雨珠,眸光深不见底。
他手中握着一份黄绢卷轴,递到她面前。
“七人暴毙。”他声音低沉,“皆是当年边关围剿的老将,尸身无伤,唯眉心一点焦痕,似被无形之火灼穿。”
沈青梧接过名单,指尖轻划过每一个名字。
刹那间,照罪视界开启——
那些名字背后,骤然浮现出滔天罪火!
每一簇火焰深处,都隐约映出一个少年身影:面容苍白,眼神执拗,手中紧握一支断笔。
正是霍沉残魂的投影。
她眉头微蹙,摇头:“不是冤魂索命……是骨镜崩毁时残留的‘镜意’在自行点火。”
她起身走到案前,取出一枚琉璃盏。
盏中封存着昨夜从自身经脉析出的一丝墨色毒雾——那是骨镜碎片融入血脉后析出的残秽,带着执念与审判的余烬。
“这火,还在传。”她低声说,“一旦点燃,便会顺着罪业蔓延,烧尽所有相关之人。它不再是工具,而是……疫病。”
萧玄策眸色一沉:“你能止住吗?”
“能。”她抬眼,目光如刃,“但代价不小。”
她转身唤烬瞳:“带上石烬碑,去边关旧址设坛招魂。我要让那些不该被遗忘的名字,重新被人记住。”
烬瞳领命而去。
当夜,边关废墟之上,风沙呜咽。
石烬碑立于残阳断壁之间,碑面吸收天地怨气,竟缓缓浮现新字——
“罪不可掩,亦不可燃。”
与此同时,沈青梧执笔立于祭坛之前。
笔尖蘸的不是墨,而是她心头逼出的血。
每一笔落下,都伴随着一阵剧痛,仿佛灵魂被撕开一道口子。
她写下一个又一个名字——张远之、李承业、赵九郎……九千将士,九千冤魂。
每写一字,空中便有一缕残魄显现,无声颤抖,泪如雨下。
最后一笔终成。
寂静降临。
忽有星火自天际飘落,如萤飞舞,渐渐聚成一行虚影文字:
“谢判官,放过我们。”
沈青梧仰头望天,雨水混着血水顺颊滑落。
她唇角微启,声音轻却坚定:
“我不放过你们——我送你们走。”
她双手结印,引动体内仅存的“赦”字诀,将整座祭坛化作银焰之引。
烈火升腾,不焚皮肉,只渡亡魂。
九千名讳随火升天,化作漫天流光,归向彼岸轮回。
大地震动,碑文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