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骨镜剧烈震颤,影像开始崩塌。
霍沉仰天怒吼:“住口!你不配谈审判!你不过是个借地府之力苟活的凡人!”
“我是凡人。”沈青梧冷冷看着他,“但我记得他们的名字。”
她缓缓抬手,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阳气,朝着巨镜中心轻轻一点。
“这一盏灯,我拿命点的。”
就在她气息濒临溃散之际,井口之上,那块静默已久的石烬碑突然微微一震。
灰烬贴附之处,嫩绿细芽悄然蠕动,勾勒出半个“赦”字的轮廓,忽明忽暗,似在挣扎苏醒。
而守于井边的烬瞳猛然抬头,双目赤红。
他感觉到了——主人的命火,正在急速黯淡。
石烬碑在井口轰然爆闪,一道银光如剑破夜,直刺镜阵深处。
那光不似地府幽冥之火,反倒带着几分初春草芽破土的生机——微弱却不可阻挡。
烬瞳双膝跪裂青砖,十指深深抠进碑面灰烬之中,指尖渗出血丝。
他不管不顾,只将最后一缕阳气灌入碑文。
他知道,若再迟半息,主人便将彻底被反噬吞没,魂飞魄散,连轮回都成奢望。
“赦!”他嘶吼出声,声音干裂如砂纸磨骨,“简化诀——启!”
刹那间,石烬碑上浮现出斑驳古篆,原本刻着的“书命者罪,夺名者诛”八个字竟自行流转重组,化作一道残缺却凛然的“赦”字虚影,携着净心碑千年沉淀的审判意志,强行注入骨镜幻境!
九千骨镜齐齐震颤,仿佛被无形巨手拨动琴弦,嗡鸣之声响彻识海。
其中一面最为古老的镜子骤然亮起,映出一名身披儒袍、满脸血污的年轻文官。
他伏在断墙残垣间,左手三指已被斩断,右手却死死攥着一支秃笔,在墙上以血代墨,一笔一划写下遗表:
“臣等死不足惜,唯愿后世有司,勿以忠为逆。”
——此人正是当年边关监军府中唯一试图向天下昭告真相的“烬吏”,死后魂魄被霍沉强行拘禁于骨镜,永世不得言说。
这一幕如惊雷炸开,击穿了整个镜阵的逻辑根基。
沈青梧瞳孔骤缩,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线索:为何霍沉执念如此之深?
为何他要以帝王之罪点燃万劫业火?
原来他自己也是被抹去名字的殉道者之一,只不过,他在绝望中走偏了路,从求公道变成了索命债。
她笑了,嘴角带血,眼底却燃起前所未有的清明烈焰。
就是现在!
她猛地抬手,将眉心那枚早已黯淡的“赦”字烙印狠狠拍向地脉核心——那里盘踞着连接所有骨镜的怨气枢纽,是这场百年冤狱的心脏。
“今日,我不审判帝王——”她的声音穿透幻境,如同钟鸣九天,“我赦你们的冤!”
话音落,天地俱静。
下一瞬,九千镜面同时崩裂,蛛网般的裂痕迅速蔓延,每一道裂隙中竟有泪珠缓缓滑出,坠入虚空,无声湮灭。
那是九千亡魂压抑百年的悲鸣,终于得以释放。
霍沉踉跄后退,面具“咔”地崩裂一角,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竟是个不过二十岁的少年,眉目清秀,眼神却布满风霜与执拗。
他颤抖着手摸向自己的脸,嘴唇哆嗦:“我以为……只要烧够罪业,就能回家……就能让世人知道我们不是叛贼……”
沈青梧缓步上前,步伐沉重,每一步都在消耗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她抬起手,指尖凝聚最后一丝“生”字之力,轻轻点入霍沉残魂之中。
“你们早该回家了。”她说,声音轻得像雪落荒原。
随即,她猛然转身,引动心口那团由谢昭执念点燃的银焰,反向注入镜阵核心。
火焰席卷而起,不再是焚魂炼魄的孽火,而是净化往生的冥途之引。
一面面骨镜在烈焰中爆燃,化作漫天星火,升腾而去,如同九千只萤火蝶,飞向看不见的彼岸。
而她终于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染红胸前衣襟。
黑蛇纹自颈侧再度蔓延,几乎缠绕至下颌——契约反噬已深入魂髓。
井外,烬瞳抱着石烬碑跪倒在地,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极轻、极远的低语,仿佛来自碑心深处:
“……火可照罪,不可囚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