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攻心一(1 / 2)

“南京危在旦夕”、“南京外围战事惨烈”、“南京方向消息断绝”、

“首都恐将不保”、“城破的阴影笼罩”等消息,

如同十二月最凛冽的寒流,终于无可阻挡地席卷了整个上海。

尽管租界的报纸在工部局的压力下,措辞依然保持着某种克制的模糊,

只用“战事推移”、“我军转移”之类的字眼,

但报童嘶哑的叫卖声中那无法掩饰的惊惶,街头骤然增多的、面如死灰的难民,

以及深夜远处那仿佛永无止息的、象征占领与肃清的零星枪炮声,

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与另一个更黑暗时代的开始。

一种巨大的、近乎麻木的悲恸与绝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连租界这最后的“孤岛”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吸进去的是冰冷的铁锈与灰烬的味道。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幽灵电波”却依然故我,甚至更加活跃。

在微调了发射时间表后,它继续在每个深夜,

准时划破租界的夜空,传递着无人能解的密语。

秦先生对新增样本的分析进展缓慢,那种基于商业明码的复杂加密,

如同一个精致的俄罗斯套娃,解开一层,里面是更复杂的一层。

测向锁定的西区目标范围,依然像一片沉默的雷区,无法轻易踏足。

顾宗棠,这位隐居在懿德公寓里的前高级译电员,成了眼下最可能、也最棘手的突破口。

然而,如何接近这位性格孤僻、经历特殊、

且可能极度警惕的老人,成了横亘在面前的难题。

韩笑提出的“故人之后探病赠书”方案,虽有可取之处,

但“故人”背景虚构存在风险,且一次性接触目的性太强,

很难建立真正的沟通渠道,更别提获取信任。

“需要更自然、更持久,也更具渗透性的接触方式。”

林一在厢房内,对着一盏孤灯,缓缓说道。

他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眼下的青黑透露出连日来精神的高度紧绷和南京噩耗带来的沉重打击。

“不能是寻求帮助的陌生人,不能是别有目的的拜访者。

最好是一个能与他平等交流,甚至能带给他某种……慰藉或价值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正在一旁整理监听记录和新闻剪报的冷秋月身上。

冷秋月抬起头,迎上林一的目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放下手中的钢笔,沉吟片刻:“记者身份,采访‘老上海通讯史’或‘金融业技术变迁’?

这个角度,既能契合他的专业背景,又相对中立,

不会直接触及敏感点。而且,记者有持续跟进、多次拜访的理由。”

“不错。”林一点头,

“记者采访,寻求专家口述历史,这是正当且难以拒绝的理由。

尤其对于顾宗棠这样有深厚专业积累却又被边缘化的老人来说,

被人认可其专业价值,甚至可能将其经历载入‘史册’,

这种心理上的需求,或许比物质关怀更能打动他。”

韩笑抱着手臂,在一旁补充道:

“但这个记者必须非常专业,提出的问题要真正在行,

不能露怯,否则立刻会被他看轻甚至反感。

而且,要有极大的耐心,第一次,第二次,甚至第十次,可能都只能在门外交谈,

或者只得到几句敷衍。要准备好打持久战,而且要承受得住他的冷眼和闭门羹。”

“我明白。”冷秋月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她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旗袍下摆,目光清澈,

“我做战地记者时,采访过更多难以接近、满怀戒心的人。

关键在于真诚,以及找到对方真正在意的东西。

顾老先生在意他的专业,他的过往,或许……还有他被误解和遗忘的孤独。”

计划就此敲定。冷秋月迅速为自己准备了新的身份——

《远东历史研究》期刊的特约撰稿人(这个刊物确实存在,但战乱中已近乎停刊,便于伪装),

正在做一个关于“上海开埠以来金融与通讯技术演进”的专题研究,需采访相关领域的亲历者。

她准备了详细的采访提纲,里面充满了专业的技术细节和历史掌故,足以显示其“诚意”和“功底”。

同时,她也通过韩笑的渠道,大致了解了顾宗棠的生活规律和喜好。

第一次拜访,在一个阴沉的下午。

冷秋月穿着素雅的深蓝色旗袍,外罩米色风衣,

提着一个装着笔记本和几本老旧技术期刊的公文包,来到了懿德公寓。

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陈旧的木头和灰尘气味。她轻轻叩响了顾家那扇油漆斑驳的房门。

过了许久,门才开了一条缝,仅挂着防盗链。

一张清癯、布满皱纹、戴着老花镜的脸出现在门后,

眼神锐利而戒备,透过镜片上下打量着冷秋月。正是顾宗棠。

“顾老先生您好,冒昧打扰。我是《远东历史研究》的撰稿人冷秋月,

正在做一个关于上海金融通讯技术史的专题,

久闻您在汇丰银行通讯部的资深经历,是这方面的活字典,

不知能否占用您一点时间,请教几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