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自己板上写:"我焦虑症又犯了。"字迹压得很轻,像怕把纸戳破。
傍晚回家时,玄关的感应灯刚亮起,林野就看见母亲房间的黑板。
周慧敏的字还是歪的,"药吃了吗?
我...陪你。"最后那个"陪"字拖得老长,粉笔灰簌簌落在"你"字上,像撒了把细雪。
她摸向心口。
从前那里总像扎着带刺的藤,情绪越浓,刺扎得越深。
此刻指尖触到的皮肤光滑温热,荆棘纹身不知何时退到了锁骨下方,刺藤蔫头耷脑地蜷着,像被晒蔫的绿萝。
"不如做成声音装置?"江予安翻着她的录音笔记,眼镜片反着台灯的光,"博物馆新展叫'日常记忆',你们的黑板对话...很适合。"
林野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周慧敏现在连超市都不肯去,见人多就攥着她衣角发抖。
可当她把提议说给母亲听时,老人正蹲在阳台给绿萝浇水,水壶突然"当"地掉在地上。
"用这个。"周慧敏弯腰捡起水壶,从储物柜最底层摸出个铁盒,漆皮剥落的地方露出暗红底色,"我教书那年买的粉笔。"她摩挲着盒盖,眼神突然清明得像二十年前的清晨:"你们...让错字也能发光?"
展览开幕夜下着细雨。
林野穿着江予安挑的米色针织衫,站在展厅门口等周慧敏。
老人今天特意穿了蓝布衫,第二颗纽扣是林野缝的,针脚歪歪扭扭。
她手里攥着那个旧粉笔盒,指节泛着青白。
装置区在展厅中央。
两块黑板被投影放大到墙上,粉笔字随着音频滚动浮现,背景音是林野用听诊器录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敲在人肋骨上。
当"我不是想凶你"六个字浮现在墙上时,周慧敏突然伸手,握住了林野的手。
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林野低头,看见母亲无名指上戴着枚塑料戒指——是她七岁时用橡皮泥捏的,后来周慧敏拿到文具店换了塑料款,说"橡皮泥会化"。
戒指边缘磨得发白,却被擦得很干净,在射灯下泛着淡淡的粉。
"野。"周慧敏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你躲在衣柜里哭,我听见了。"
林野的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她终于敢去摸心口——那里光滑得像新生的皮肤,没有一根刺。
展览结束时已近午夜。
林野站在空荡的展厅里,看着投影还在循环播放黑板对话。
最后一行字是今天早上她写的:"妈,我原谅你了。"周慧敏的回复在下午更新:"我也是。"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江予安发来的消息:"阿姨在后台沙发上睡着了,盖着你的外套。"
林野走过去时,周慧敏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手里还攥着那枚塑料戒指。
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落在老人斑白的发间,也落在林野心口——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她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有力得像春天抽条的树。
她摸出手机拍了张照,照片里老人的白发和墙上的"我也是"叠在一起。
刚要退出相机,屏幕突然亮起提示:"凌晨三点十七分,您有一条新私信。"
发信人备注是"周慧敏"——是母亲上个月刚学会用的老年机,备注还是林野帮她设的。
消息只有六个字,后面跟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句号:"明天...还写作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