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一个地方团练总办,竟敢未经允准,擅自出兵,攻伐邻县!更是滥用私刑,屠戮乡绅,扰乱地方!你可知罪?!”
一声声斥责,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高义吓得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
周明却依旧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静静地听着,仿佛李文博口中那个罪大恶极之人,与他毫无关系。
李文博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更是怒火中烧。
他本以为自己这番雷霆之怒,足以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可对方的平静,却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憋闷。
“怎么?不说话?是以为本官治不了你吗?”李文博脸色一沉,猛地一拍惊堂木!
“啪!”
“本官告诉你!你私自出兵是为‘僭越’!屠戮士绅是为‘不法’!桩桩件件,皆是死罪!本官现在便可将你革职查办,上报朝廷,明正典刑!”
“来人!”
随着他一声厉喝,两侧的亲兵“唰”的一声,齐齐拔出腰刀,雪亮的刀锋直指周明,大堂之内的杀气,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高义面如死灰,双目紧闭,已经不敢再看。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周明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大人息怒。”
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眼前的刀光剑影,不过是清风拂面。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反抗,只是话锋一转,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问题。
“大人一路远来,车马劳顿,下官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周明微笑着,目光温和地看着李文博。
“不知,大人带来的那三万两‘程仪’,路上可还安好?”
“三万两程仪”?!
这六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李文博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脸上的威严、愤怒、倨傲,在这一瞬间,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与骇然!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过剧烈,甚至带倒了身旁的茶碗,滚烫的茶水洒了一身,他却浑然不觉。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甚至有些破音。
这笔钱,是他此次南下,打着巡查的名义,向沿途各府县勒索的“孝敬银”,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最大的罪证!
这件事天知地地知,还有那些送钱的人知,这个偏远县城的年轻人,他……他怎么会知道的?!而且连数目都分毫不差!
看着李文博那张瞬间煞白,毫无血色的脸,周明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缓缓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一本小小的,装订得十分精致的账册,轻轻地放在了身前的桌案上。
“大人不必惊慌,下官没有胡说。”
周明的声音温和依旧,却让李文博如坠冰窟。
“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为大人此行做的一份记录。”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开账册的第一页,悠然念道:
“光绪二十八年,七月初三,大人自武昌府出发。途径长、衡、永三府,共二十七县。七月初五,于衡州府,收知府王大人‘冰敬’五千两雪花银。七月初七,于常宁县,收劣绅刘家‘炭敬’八百两。七月初九,于……”
周明的声音不疾不徐,一笔一笔,将李文博这一路上的所有“收入”,连同时间、地点、人物,都念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七月二十,于悦来酒楼,听小凤仙唱曲儿,赏银五十两。账,记在了县衙的账上。”
当周明念完最后一笔,轻轻合上账册时,整个大堂已经落针可闻。
“扑通!”
李文博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了太师椅上,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冷汗已经浸透了里里外外的衣衫。
他看着周明的眼神,已经不再是看一个地方豪强,而是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这已经不是凡人的手段了!
自己的行踪如此隐秘,收受贿赂更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这个年轻人,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手底下,到底是一股怎样通天的情报力量?!
恐惧,无边的恐惧,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周明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再次温和地开口,仿佛一个体贴的晚辈。
“大人,您说,下官这份‘薄礼’,若是派人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呈到湖广总督张大人的案头……”
他顿了顿,看着李文博那因为恐惧而剧烈收缩的瞳孔,继续微笑道:
“又或者,干脆送进京城都察院,让某位铁面无私的御史老爷,在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参上一本……”
“大人您说,那又将是何等光景?”
话音落下,李文博再也支撑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嗬嗬声,整个人彻底萎靡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从这个年轻人拿出账册的那一刻起,自己的身家性命、前途未来,就全都攥在了对方的手里。
他看向周明的眼神,只剩下了无尽的恐惧与乞求。
周明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位不可一世的总督特使,也成了他棋盘上,一枚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