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鸡汤(1 / 2)

当夜,她被留在内膳房。

风从屋外吹进来,火光摇摇。

她把那三口锅的火都拨灭了,只留一盏。

锅底的热气还在往上冒,像她的心,明明想安,却安不下来。

甜太软,咸太重,辣太真……我到底是哪一种?

她靠着桌沿,指尖轻敲,笑了一下。

“我啊,是那锅辣的。命里该烫。”

外头,有人轻轻敲门。

“娘子。”是灰衣内侍的声音,“外院那位……周公子被放了。”

她愣住,喉咙一紧:“他没走?”

“他说要留两日,说要等您。”

火光一闪,她眼底的亮像被刀子削了一下。

“傻孩子……”

她抬手去拨火,火却越拨越旺。

锅底啪地一声爆开,溅了一点豆浆在她手背。

烫得她吸了口气,却忍着没叫。

“火不认人。”她喃喃,“可我偏要守它。”

几乎同一时间,

周临安正站在香膳外院的桂树下。

雨刚停,桂叶上还有水。

他抬头,看着远处那片灯火。

风里传来一股淡淡的豆香。

他闭上眼,轻声道:

“嫂嫂,你这香——又甜又辣,我都记得。”

宫墙高,风声细。

太子立在御书堂外,背着手看月。

手中握着一根桂枝,指尖沾着一点红色的豆汁。

“辣得好。”他轻声道,“辣得让人清醒。”

那夜,火没有灭。

孟鸢守着锅,坐到天亮。

她的指尖还疼,豆香却越来越浓。

“甜也罢,辣也罢,”

她轻轻说,

“火能开,我就不怕。”

风一吹,桂花落在她的发间。

香气缠着火,

一半人间,一半命数。

宫墙上的灯都早熄,只剩太后寝殿那头一盏未灭。

太监守在殿外,不敢出声。

太后这几日又犯旧疾,连膳食都淡得不像样。

殿里弥漫着药味,浓得人心烦。

药香压着火气,连桂花都不敢香。

“药太苦。”太后沙哑的声音从帘后传出来。

“宫里没有那孟氏做的甜汤么?”

近侍战战兢兢:“回太后……孟娘子近日入内供奉,殿下那边有命,不得轻调。”

帘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太后叹了口气,声音极轻:“这宫里啊,火太多,香太少。”

第二日清晨。

孟鸢正在灶前磨豆。

灰衣内侍一边擦锅,一边偷看她。

“娘子,昨夜宫里传言,说太后点名要您。”

“要我?”

“说是梦里闻到您的香,说‘甜而不腻’。”

她的手顿了一下。

豆浆在指缝间滑过,冷的。

“梦也挑味。”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娘子,殿下若听见,怕要多想。”

“他本来就多想。”她语气轻淡,“火大的时候,人都爱猜。”

果不其然,太子那日就召她。

御书堂外的花快谢了,风一吹,瓣子落得满地。

他没穿朝服,靠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折子。

“太后要你。”

孟鸢静静地应了一声:“臣妇遵命。”

太子抬眼,目光淡淡:“你不问她要你做什么?”

“问也没用。”她微微笑,“太后要的香,我梦里都知道。”

“梦?”他挑眉。

“太后的病是心病。”她低声道,“心要安,不靠药。”

太子没再说话,倒像是第一次认真看她。

那一瞬,光从窗外照进来,打在她的侧脸上——

干净、温和,又一点都不柔弱。

“去吧。”他淡淡道,“本宫会在殿外等。”

太后寝殿中,药香仍旧。

孟鸢进门行礼,抬头一看,帘后那位老人憔悴了许多。

“你就是孟氏?”

“是。”

“你做的豆花,本宫梦里闻到了。”

“那是好梦。”

太后笑了笑,笑意带着疲惫:“梦里好,醒来便苦。——做点香给我罢,别太甜。”

孟鸢答应。

她把药炉挪到旁边,自己生火。

火刚点着,油的香就被吸过去,药味反倒淡了。

“火声好听。”太后靠着枕,声音低低的。

“我年轻时最爱听灶火的噼啪声,可惜后来……火声都成了惊。”

孟鸢听着,手里的勺没停。

豆浆在锅里慢慢凝,香气一点点浮起来。

“太后。”她轻声道,“火若烧得稳,就不会吓人。”

“你这话啊,”太后笑着,“有点像劝我。”

“不是劝,是说给自己听。”

豆花出锅。

她没放糖,只用桂花末和一点蜜,轻轻一搅。

那香气极淡,却稳。

太后尝了一口,眉心的褶皱松开了一点。

“甜。”

“这是蜜的香。”

“蜜香是假的。”

“但能安人。”

太后放下匙,笑了:“你比御医还会治病。”

孟鸢垂眸:“臣妇只会煮。”

“煮也是治。”太后低声,“你啊,是火命。火太真,烧得人都暖。”

孟鸢愣了愣,忽然笑了一下。

“火命也好。总比冷强。”

出殿时,太子果然在外头等。

他看见她,没问,只淡淡说:“太后睡着了?”

“睡得安。”

他点头。

“你有一手,连梦都能安。”

孟鸢笑:“火候巧罢了。”

太子没再说,步子放慢,和她并肩走出殿。

风轻,桂香重新浮上来。

“孟氏,”他忽然低声道,“若不是在宫里,你会做什么?”

“卖吃的。”

“卖给谁?”

“谁饿,卖谁。”

他听完,笑了一声,笑意淡得近乎叹息。

“真自由。”

“可惜,梦里才有。”她小声补了一句。

太子听见了,却没回头。

那夜,太后竟然没吃药。

宫里都在传:孟娘子的豆香,比丹方还灵。

而在外院,周临安写完那首诗,正把墨吹干。

他抬头,看着京城方向。

风里似乎也带了点甜味。

他笑了笑,自言自语:

“嫂嫂,你又烧火了,是不是?”

翌日,宫中传旨:

“太后病安,封孟氏为‘膳安女’,赏银三百两,留内供奉。”

风又变了。

香膳房的女官们欢喜得不得了。

“娘子!您可要上头了!”

太后病好后,整座宫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御书堂、尚食局、各宫厨房,忙得锅碗叮当响。

一到午后,空气里都是炖汤的味道——牛骨的厚、笋尖的鲜、豆腐的香,一股脑往外冒。

孟鸢被太后点名入宴。

旨意上写得明白:“膳安女孟氏,制家味一席,以慰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