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心火两难(1 / 2)

她轻轻一叹,手指在桌面上划了个“安”字。

香气一点点起。

千里之外。

京郊的驿道上,夜色微亮。

雨刚停,路面反着光。

马车的帘子半掀,周临安靠着车壁,手里那封信被他摩挲得起了褶。

“嫂嫂,我要来看你。”

他喃喃念着,目光一点点变亮。

风吹进车里,带着潮湿的桂香。

他仿佛看见前方有光,有火,有那个人的影子。

京中。

太子立在御花园的假山后。

那一夜的风太静,香气几乎凝着。

他低头,指间的茶凉了。

“安人……”

他轻声唤了一句,眼神深得看不出情绪。

“火若再旺,连我也要被烧了。”

翌日早朝,传旨:

“孟氏暂理圣膳,兼管内膳香房。”

春寒还没散尽,风里全是潮气。

宫墙外的柳枝都被吹歪了,细细的,像谁的心思。

孟鸢早早起了。

磨豆、滤浆、添柴——这些动作她闭着眼都能做。

可今早的火,总觉得不听话。

明明刚才还旺,这会儿又忽地暗了。

她蹲下去添柴,火光反照在她的眼底。

“怎么回事呢……”

她自言自语着,拿扇子扇火。

火苗“呼”地一声亮了,她心头那点闷气也跟着散开。

“娘子,这火旺了!”灰衣内侍探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嗯,旺就好。”

她抬头,也笑了一下。

可笑着笑着,心里又有点空。

也许是春天的风吹得太软,她总觉得今天有什么要来的。

香膳外院比往常更热闹。

太后的侍女来取膳,太监送赏,连御书堂的书吏都偷偷摸进来要一碗豆花。

“娘子——多放点糖!”

“娘子——我不要辣!”

“娘子——求您也卖我们一碗!”

她笑得温温的,一碗一碗地舀。

锅里的豆香在春风里冒,暖得连石地都带了味。

正忙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马车停下的声音。

她抬头,视线穿过人群,落在门口。

那是一辆旧马车,轮子上溅着泥。

车帘掀开,一个青衣少年走下来。

背上背着书箱,眼里全是光。

孟鸢怔在原地。

手里的勺还在滴豆花。

“嫂嫂。”

那一声喊很轻,却像直接撞进了心里。

豆香都散开了。

她放下勺子,整个人都忘了该怎么呼吸。

“临安?”

“是我。”

他笑了,笑得眼角都亮。

“我说过,要来看你。”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一瞬,她忽然想到很多事——

他小时候背书的样子、她揉面时他趴在灶口的样子、还有柳氏在灯下缝衣裳的背影。

那些画面一起涌上来,像被风吹开的桂香。

“你傻啊,”她终于出声,声音有点哑,“这一路多远啊。”

“我考上了秀才。”

他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

“娘让我带的豆子。说是您做的豆花比镇上的香。”

豆子一倒,砸在桌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一粒粒圆润饱满,沾着春天的土气。

孟鸢的眼圈一热。

“傻孩子,你还真带来了。”

“娘说,豆子是家里的味。”

他说完,又笑了笑,声音低低的,像怕惊到她。

“我一路都在闻。到这儿,才闻见真味。”

灰衣内侍早就眼泪汪汪,悄悄退到角落。

“我去添点火……”他小声嘀咕。

其实哪用添火,灶里那火比谁都旺。

孟鸢拿起勺子,轻声道:“既然来了,就尝尝。”

她重新舀了一碗豆花。

甜汤在光下微微晃,香气轻轻地。

她端过去时,手有点抖。

“尝吧,火候刚好。”

周临安接过,手指也微烫。

他低头喝了一口,抬眼时,眼神比火还亮。

“嫂嫂,这味——比我想的还好。”

“好吃就多吃点。”她嘴角一弯,“这可是你带的豆子。”

“那我多考几回,让您一直有豆子磨。”

她被他逗笑,抬手拍了拍他肩。

“少贫嘴。记得,读书也要吃饭。”

“是。”

风吹进来,锅边的火一跳,香气又往外飘。

她忽然觉得,这一刻真像梦。

人也在,香也在,火也在。

只是,她心底仍有一点轻微的不安——

这世上所有的重逢,都有代价。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位置,也知道这孩子的路才刚起。

她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句:

你来的太早,也太远。

那天傍晚,天边的云全被染红。

他们坐在院门前的小凳上,喝着还温着的豆花。

周临安看着那一锅香气,说:“嫂嫂,这火跟以前一样。”

“嗯。”

“只是柴换了。”

“是啊。”她笑着应,“不过火还是火。”

他看着她,眼神有点乱,又收了回来。

“嫂嫂,你……还想回镇上吗?”

孟鸢愣了一下,笑着摇头。

“那儿有你们在,我就已经回去了。”

她说完,才发觉这话像是哄人,可又是真心。

风轻轻拂过,吹散了他们之间那点尴尬的沉默。

远处的桂树开了新芽,嫩绿得像刚生的希望。

周临安住在外院的偏房。

孟鸢收拾完锅,独自坐在灶口前。

火快灭了,只剩几星亮光。

她拿勺轻轻拨火。

心里有些乱。

“来了就来了。”她对自己低声说,“孩子大了,总要见世面。”

说完,她又笑:“真是傻,心里还怕什么。”

火光一闪,她的影子在墙上摇。

像那年冬天的自己,也坐在这样的火边,想着要不要多做一笼包子。

天还没亮,宫里就有人敲门。

那声音极轻,却一下一下地,敲得人心发颤。

孟鸢还没完全醒。

火昨夜灭得早,她靠着案睡了半宿,袖口还沾着豆浆的味。

灰衣内侍被吓得跳起来,鞋都没穿稳:“谁啊——这天没亮的……”

外头传来一声尖细的嗓音:“奉旨,宣安人孟氏入宫。”

这五个字,像一瓢冷水,浇在所有人身上。

孟鸢怔了半晌,才撑着桌子站起来。

“我知道了。”

声音稳,却有一点虚。

她转身去洗脸,水冷得刺骨。

镜铜里的自己看起来还带着睡意,发有些乱,眼底的光晕被水一打,竟显出一种不属于厨房的清冷。

“娘子……”灰衣内侍声音发抖,“是不是出了事?”

“没事。”

她把帕子拧干,动作很慢。

“入宫而已。”

心里却在反复咕哝:

入宫做什么?是太后?还是殿下?……不会是圣上罢?

越想,心越乱。

“豆浆别浪费,”她忽然低声补了一句,“煮热了给临安喝。”

天光微亮。

宣旨的太监面无表情,手里捏着黄绫卷。

“安人食坊暂闭,孟氏入内供奉。”

“暂闭?”灰衣内侍几乎要喊出声,“可娘子昨日才得太后赏……”

太监眼皮都没抬:“旨意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