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鸢正收拾锅,火熄了,却还是觉得有股热。
灰衣内侍趴在门边打盹,手里还攥着账册。
她拿布巾去擦桌,指尖被烫了一下。
锅底还有余温,像有什么在里面呼吸。
“怪了。”她轻声嘀咕。
明明火已经灭。
她掀开锅盖,一股焦香扑鼻而来。
不是饭的香,也不是桂的香。
更像——烧熟的木。
那味道有点怪,却熟。
她还没反应过来,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谁把门拍上,又像什么倒了。
风一卷,窗纸亮了一下。
亮得刺眼。
灰衣内侍被惊醒,迷迷糊糊抬头:“娘子,有人放烟花?”
“不是烟花。”
孟鸢走到门口,远远能看到一抹橙红。
那红在风里一闪一闪,像有人在呼吸。
她心一紧,猛地推开门。
风灌进来,香气全乱。
“起火了。”
火是从东廊那边烧起来的。
一开始小得像一盏灯,转眼就成了两扇窗的高。
火光映在瓦上,闪得整片宫墙都在晃。
侍卫的铃声随之而起,打破了夜。
“东宫起火——避让——!”
孟鸢跑到廊下,风迎面灌来,呛得她直咳。
灰衣内侍跟不上她,只能在后头喊:“娘子别去!那边是殿前库房——”
她没回头。
火烧得太快,能闻到油脂的味道。
那是膳房的油。
她心一下凉了。
有人在喊:“香膳房的人在那边——拦住她!”
声音嘈杂。
孟鸢被两名侍卫拦下。
她还没开口,火光就照亮他们的脸。
“娘子,”其中一人咬牙,“殿下有令——宫中无旨不得动!”
“那火要烧到桂库了!”
“娘子让开!”
风声呼呼,火像被吼声吓了一跳,竟顺着屋檐爬了上去。
火星落到地上,溅得她衣角一片焦。
她抬脚一踩,香灰从鞋底散出来,带着一点咸的气味。
那味儿,她认得。
是昨夜周临安给她的那包桂粉。
“报——!”
有人从殿前跑来,膝行着喊:“太子殿外起火,疑从香膳房传燃——”
那声音传得太快。
孟鸢整个人像被扔进冷水里。
“胡说!”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侍卫退开一步,不敢看她。
远处太监的尖嗓跟着响起:“命慎刑司封香膳房——人等不得外出!”
她的脑子里一片嗡。
风卷着灰,吹进眼睛。
那味道太熟、太乱,像有人把所有香都混在一块烧。
她被带回香膳房。
门一关,火光透过窗纸照进来,红得像血。
灰衣内侍吓得一直抖:“娘子,这可怎么办?说是从咱这儿的香油起的……”
“油我昨日封过。”
“可他们说,在灰盆里搜出了桂粉。”
孟鸢怔了怔,猛地转头看向香案。
果然,灰盆里那撮灰,淡淡的——
正是她撒进去的那包桂粉。
她喉咙发紧,一时间说不出话。
灰衣内侍结结巴巴:“娘子,那不是……你昨晚……”
“别说了。”她按住他。
手心全是冷汗。
外头脚步声越来越近。
慎刑司的官靴,走得极整齐。
“奉殿下令,查香膳房。”
孟鸢深吸一口气,眼神一沉。
“我自己开门。”
她推开门,一阵风灌进来,火光照着她的脸。
那风里还混着别的味——烧纸的甜、木炭的苦、桂的甜腻。
一股子熟悉的矛盾味。
“孟氏。”为首的官差低声道,“殿下要见你。”
她点头:“我知道。”
东宫书房外,人声乱成一片。
太子站在阶下,衣襟半卷,神色看不清。
火光映着他,像罩了层金。
孟鸢被带上前,跪下。
“殿下。”
太子垂眸,嗓音低沉:“孟氏,香膳房的油罐,查出有异味。你可知?”
“民妇不知。”
“桂粉?”
“是假的。”
太子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假的?”
“昨夜有人送来,说是假香做的桂。我信了。”
她的嗓子有点哑,“殿下若信我,请闻。”
她伸手取出那包剩下的桂末,用指尖一撮,放在火前。
香一燃起,烟是青的。
太子微微眯眼。
“青烟。”
“盐掺多了。”她说,“真正的桂,烟应白。”
太子没说话。
风忽然灌进殿,火光被吹得一晃,照亮他眼底的一抹光。
他低声道:“你这香,不错。——就是太容易被人借。”
孟鸢怔了一瞬,心口一空。
太子转过身,背影沉在火光里。
“慎刑司留人。香膳房暂封。孟氏,从明日起,不得离宫。”
孟鸢低头:“谨遵。”
出殿时,火已灭。
夜色冷得像冰。
风吹过,她闻见那股混着盐味的桂香仍未散。
她忽然笑了笑,声音轻得像叹气:
“假香也能烧人。真香,原来也能害命。”
灰衣内侍想伸手搀她,被她挡开。
“娘子……”
“没事。”她抬头,看那片被熏黑的宫墙。
“火过去了,但灰还在。”
第二天,宫里传话。
太后醒得迟,第一句话是:“昨夜的香,太浓了。”
御医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宫里的天第二日亮得迟。
昨夜的火像烧掉了什么,整个东宫都蒙着灰气。
风一过,桂树上掉下的花瓣落进积水里,泡胀、泛白。
连香膳房的檐角都滴着一股焦味。
孟鸢坐在台阶上,袖子卷着,手里拿根竹签,一下一下挑炉灰。
火早冷了,她却还在翻。
灰衣内侍蹲在不远处,声音低低的:“娘子,太子的人走了。”
“嗯。”
“说是殿下念你尽职,让我们等着圣旨。”
她没抬头,眼神盯着炉底。
灰太厚,挑着挑着,一小片烧焦的纸露出来。
纸屑一碰就碎,她用指尖轻轻捏起一角,勉强能辨出几笔字——
墨迹已经糊成灰色,只剩半句:“……孟……”
灰衣内侍探头:“是咱的账本?”
孟鸢摇头,神色说不出是疑还是惊。
“不是我写的字。”
那字锋太快,一看就不是她的手。
她抬头望向院门,心忽然一空。
昨夜——除了她,还有谁能进香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