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小雨停了,东宫的天光洗得很清。
膳署外檐还在滴水,水珠落到青石上,碎成一圈圈细纹。
孟鸢把新烘的桂花摊开,挑去苦梗,拣出最轻的那一层。她没急着下锅,先把香盏温起来,让屋里先有一口气。火稳住,人也稳住。
灰衣内侍在门槛外低声道:“娘子,殿下召。”
书房窗牖大开,风从桂树上掠过,带进一缕湿意。太子背着光站着,指尖按住一封新下的旨帖,语气不缓不急:“昨夜安睡。那第三盏香,记下了。”
“多谢殿下试香。”孟鸢行礼。
太子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你倒不问,今日为何唤你。”
“殿下愿说,自会说。”
“东宫要设‘秋试小宴’。”他松开旨帖,“内廷要借席会人。你做头一道。——不只是给我吃。”
“臣妇领命。”
太子走近两步,停在一臂之外,眼神落在她袖口那点被香染成浅黄的布边上:“账簿一案,你退了一步,香替你说话。这一回,你还打算让香先上?”
“菜上桌才是正路。”孟鸢抬眼,声音很轻,“香只引路。”
太子望着她,半晌,轻笑:“引到哪儿?”
“引到殿下要他们看的地方。”
他收了笑,转身回案后,低声道:“你会走火。别让自己先烧着。”
回到膳署,她摊开菜单。秋试小宴宾客多,口味杂。她不打算堆味,要做一道“定心”的菜:桂露清鸡。鸡汤先走清,桂露只落末梢。再配一碟柚盐拌笋,给舌头留退路。最后以茶蜜莲子收尾,放慢席上的气。
她先熬一锅小样。鸡骨出白沫,撇得干净。第一勺只闻到肉香,第二勺桂意起身,第三勺回得很柔。她用木匙在锅沿轻轻一敲,像敲给自己听。
灰衣内侍送来一纸名单,压低声音:“外廷有几位新入仕的,殿下点名请来。——其中有一位,宁州来路。”
孟鸢手指一紧,仍旧平声:“知道了。”
小宴这日,天色高亮。御园里铺了浅色席面,桂树影子落下来,像一层细纱。
前菜一过,清鸡方上。汤色清透,桂香不抢,像有人隔着帘子说话。宾客先安了口,才想起夸。太子只托着汤盏看了一眼,没插话。
第三巡入座时,史院的人到了。周临安穿朝服,神色从容,眼神收得很稳。他入末席,举杯与同僚作揖,没往主位看。
孟鸢立在帘后,只能看见那截衣袖。杯影晃了一下,她心里“咯”的一跳,立刻把眼神收回灶口。火上还有一盏茶蜜,她把火道再降半分。
尾段上茶蜜莲子,甜气很轻,像把一席话拉了句号。宾客散声轻了,太子这才放下盏,缓声开口,把几个人的名字挑出来,各留一句。到周临安时,他停了一瞬:“文章有骨。史院多读旧账,也别忘了写新篇。”
周临安起身领命,声音不高,底气很足:“谨记。”
席散,风从廊下穿过去,吹动帘角。太子走到帘后,示意众人退开,只留下她。
“桂露清鸡,”他低头看锅,像随口一问,“你的桂落后味,担不担心有人挑‘淡’?”
“让人心静一盏,才听得见后话。——殿下要的,不是饱,是心服。”
太子看她一眼,轻轻点头:“你知道我要什么。”
他忽然压低声音:“你知道他们要什么吗?”
“要风向。”她把火收尽,“所以先不吹。”
这句话落下,屋里静了一刻。太子笑了,笑意不深,却是真笑:“你不止会做饭,你还会停手。”
他转身要走,又像想起什么,回头道:“史院那位,酒量如何?”
孟鸢没抬眼:“他不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