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滴在玉简上晕开,像一块洗不掉的污迹。
路明盯着那团黑,没有动。右手悬在半空,笔尖垂着一滴浓墨,迟迟未落。案上的符纸被风掀动,几张滑到了边缘,其中一张写着“法门共享”的已被雨水泡得字迹发毛,纸角卷起。他伸手将它压回原位,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
三地所闻摊在面前:竹简、玉牌、符箓,分作三堆。
他起身从柜中取出三块素玉片,分别刻下“民生”、“共治”、“准入”,摆成三角。又取来三支不同颜色的朱砂笔,一支画线连接“民生”与“灵脉重引”,一支连向“共治”与“席位分配”,第三支刚点到“准入”便顿住——这一项牵扯太广,藏经阁、试炼场、宗门籍录,哪一处松动都可能引发震荡。
他坐回案前,重新铺开一张空白玉简,准备归纳。第一行写下“均衡发展”,笔还未提,便觉肩头一阵抽搐,左臂毫无知觉,右臂也渐渐发麻。他靠住身后的木柱,闭眼片刻,再睁时目光更冷。
先从民生入手。
百姓要水、要粮、要子女免役。这些看似简单,实则需大量灵力疏导地脉,重建灌溉阵法,还要调配人力驻守田亩。可眼下残存的灵材大多掌握在旧门派手中,若强行征调,必生怨怼。
再看妖族。
他们不要施舍,只要一个位置。这话听着轻,背后却是千年积怨。一旦设席共议,现有权力结构就得重排座次。那些自认正统的长老们,肯让一头异族坐在议事台上平起平坐?
最后是散修。
他们的诉求最杂,也最直。有人求抄录残卷,有人要开放试炼,更多人写的是“别再让我们当炮灰”。可若真放开修行资源,谁来审核资质?谁来维持秩序?过去不是没试过共修盟约,最后都成了强者瓜分弱者的幌子。
他提笔想列优先级。
先稳民生?可若不给边缘群体出路,今日修好的田,明日就会被强占。
先推共治?可若根基未固,议事会只会沦为嘴仗,反拖慢重建。
先改准入?可若无资源支撑,所谓公平不过是空话。
笔尖在纸上划出几道深痕,又被狠狠涂去。玉简边缘已布满刮擦的痕迹,像是被反复修改过无数次。他放下笔,转而用指尖蘸墨,在桌面上画了个圈,写下三个词,试图找出交集。
结果只有一个字浮现出来:**信**。
百姓不信朝廷能护他们,妖族不信人族愿与他们平坐,散修不信宗门会放权。三方都不信,哪怕他说出再完美的计划,也只是空中楼阁。
他忽然想起边村那位老妪的话:“我儿死在前年征役。”
想起妖族长老说:“你们现在败了,才想起来问?”
想起符纸上那句:“你不过想收买人心。”
不是没人提建议,而是没人相信这些建议会被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