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仿佛看到了那幅景象:在骊山脚下那片被严格封锁的巨大工地上,黑压压的站满了身着黑色甲胄的士兵。他们没有面对敌人时的肃杀,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与决绝。他们中的许多人,身上还带着昔日征战留下的伤疤。他们最后一次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甲,擦拭了心爱的兵器,然后,目光越过重重的山峦,望向东方、南方、北方……那是他们家乡的方向。
那里有他们年迈的父母,有倚门望归的妻子,有尚且懵懂的儿女……有他们用生命守护的故土与安宁。
没有喧哗,没有骚动,只有一道道坚定而隐忍的目光。然后,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如同昔日走向战场一般,义无反顾地,一步步走向那熊熊燃烧的、为烧制陶俑而设的巨大窑炉。
“为了确保陶俑能与将士们的精魂完美融合,形成真正的‘魂俑’,需要在陶土中加入特殊的材料,并以将士们自身的血肉为引,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以无上秘法将他们的战意、忠诚与守护华夏的执念,封存于陶俑之中……”杨敏的声音几乎泣不成声。
“他们……他们是跳进了熔炉啊!不是烧制好了陶俑再放入,是直接……直接投身其中!以血肉之躯,合以灵土秘料,重塑成陶俑之身!”
李寻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汹涌而出。他仿佛听到了那百万英魂在投身烈焰前,于心中无声的呐喊:“赳赳老秦,共赴国难!”不是为了帝王霸业,不是为了军功封赏,而是为了身后的家园,为了子孙后代能免于魔劫!那是何等的壮烈!何等的悲怆!
“他们……他们是保家卫国的士兵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李寻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迹而不自知。体内真气也因他情绪的剧烈波动而紊乱起来,在经脉中窜动。
天空中,细雨悄然而至,淅淅沥沥,打在河面上,泛起圈圈涟漪,也打湿了岸边两人的衣衫。这雨,仿佛是天公也不忍听闻这尘封的悲壮,流下的无声之泪。
杨敏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它们被赋予了特殊的符文与将士们不灭的战意,构成了封印最外层的守护壁垒。一旦封印有变,或有魔气泄露,兵马俑军团将自行激活,不死不灭,永世鏖战,抵御一切外邪!”
李寻脑海中那恢弘而悲壮的景象愈发清晰:映红天际的熔炉,沉重屹立的金人,无数在窑火中被塑造成型、刻画上玄奥符文的陶俑……它们沉默地列队于地下,仿佛在等待着最终的召唤。这一切的牺牲,只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镇压魔魂,守护华夏!
“此举,功在千秋,确实极大地加固了封印,为后世赢得了更长久的安宁。”杨敏的语气转而低沉,充满了无尽的惋惜。
“然而……瞬间抽干一个鼎盛王朝的国运根基,其反噬亦是毁灭性的。天下金铜尽铸金人,导致货币短缺,经济濒临崩溃;为完成这些浩大工程而征发的无数徭役,使得农田荒芜,民生凋敝;加之国运被强行抽取,天灾人祸频仍……百姓怨声载道,六国遗族趁机煽动。这无疑加速了秦朝的崩溃。”
她看向李寻,眼中是看透历史的沧桑与无奈:“李寻,你现在明白了吗?秦二世而亡的根本原因,并非史书上简简单单的‘暴政’二字所能概括。
“真正的原因便是这骊山封印,它以透支整个帝国生命力的方式,抽干了它的命脉国运。始皇以一朝之兴亡,换取了天下数百年的安宁。这其中的是非功过,孰能评说?其功,震古烁今;其代价,亦是惨烈无比。”
李寻默然,心中五味杂陈。他既为始皇的魄力与担当感到震撼,又为那百万将士与大秦帝国的命运感到无尽的悲凉。
“你可知道,”杨敏的声音忽然提高,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愤懑,“如果当年的百万秦军锐士尚在,如果那些经历了统一战争、战力冠绝天下的老兵以及支撑他们的兵家精英没有为了封印而牺牲,项羽、刘邦等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打进咸阳?”
“若不是兵家高层为了主持献祭与封印构筑,几乎断绝传承,他们哪有机会掀起波澜,推翻这统一六国、本应如日中天的大秦?”
她的语气充满了不屑与痛恨:“那些所谓的义军首领,很多都只是一心想着当皇帝、掌控天下的野心家!更可恨的是,他们在统一天下后,为了证明自身取代秦朝的合法性,极力抹黑秦始皇!将他描绘成一个穷奢极欲、残暴不仁的昏君!没有始皇帝毅然决然以国运为祭,没有那百万将士的壮烈牺牲,他们哪来的安稳日子去争权夺利,去书写他们的‘丰功伟绩’!”
“是呀!他们怎么能!他们怎么敢的!”李寻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胸腔中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懑与悲愤充斥。他体内的气息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剧烈波动,甚至引动了周围细微的雨丝,使其绕身飞舞。
他不仅仅是为始皇和秦军鸣不平,更是为那被历史尘埃掩盖的真相,为那被辜负的牺牲而感到无比的痛心与愤怒!
雨水混合着泪水,沿着他年轻而因激动有些扭曲的脸颊滑落。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刚刚接触修炼秘辛的少年,而是一个真正触摸到了历史沉重脉搏,感受到了先民悲壮魂魄的传承者。骊山之下,埋葬的不仅是一位帝王的陵寝,更是一个帝国、百万英魂为守护族裔而献出的……一切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