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玉池清水灌灵根’。”尹喜碾着柏子仁,油灯的光在他鬓角的白发上跳,“你看那碗井水,刚接来时浮着沫,放半个时辰,沫子散了,水就清了。调气液也是这个理,热了呵出浊气,冷了吹入暖意,等玉池里的津液变甜了,五脏自然像浇了春水的田,哪还会生灾?”
玄元望着碗里的井水,果然见细沫慢慢沉下去,水面亮得像面小镜子,映着油灯的光,像块嵌在案上的月亮。他忽然想起午后那株月季,花瓣被晒得打蔫,此刻该在院里喝着夜露吧,说不定花瓣上正凝着和玉池里一样的清水。
“师父,明日我能试试给药圃里的麦冬用这法子吗?”他摸了摸腰间的药篓,竹篓编得细密,里面还装着今日采的麦冬根,带着泥土的湿重,“它们若是‘热极’,叶子卷得像小筒,我便对着呵气;若是‘寒极’,叶尖发黑,便吹些暖意?”
尹喜把碾好的柏子仁装进瓷罐,罐口用棉纸封了,系上麻绳。“草木也有灵根,你且试试。只是记住,调气液的要诀,不在‘呵’‘吹’的次数,在让玉池里的水自己变甜——就像人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顺应着来,才是长存的道理。”
夜露敲窗时,玄元还在药圃边蹲着呢。他学着尹喜的样子,舌抵上颚,先对着那丛卷叶的麦冬呵了三口气。呵出来的气带着方才蜜饯梅的甜,落在叶尖上,倒像撒了层糖霜。他又怕气太凉,含了口温水,慢慢往麦冬根上吹——气从唇间出来时,果然带着暖意,像春日的风。
月光洒在麦冬叶上,那些卷着的叶子,竟真的慢慢舒展开来,叶尖垂着的水珠,在月下亮得像颗小太阳。他忽然觉得舌尖发甜,抬手摸了摸,满手都是玉池里涌出来的津液,凉丝丝的,像刚从山涧里舀的泉。远处传来尹喜的咳嗽声,玄元赶紧应了声:“师父,麦冬舒展开了!”
屋里没应声,只传来木杵碰碾盘的轻响,一下,又一下,像在数着夜色里的时光。玄元笑了笑,又对着另一株麦冬呵了口气,看那叶子颤了颤,仿佛在点头似的。他想,原来调气液不只是调自己的气,更是学着听懂万物的话——麦冬卷叶是在说“我热”,月季垂头是在说“我渴”,连玉池里的津液变甜,都是身体在说“舒服”呢。
夜露渐浓,他起身往回走,舌尖的甜味还在,丹田的暖意也在,像揣了颗糖在肚子里。路过院角的月季时,竟见一朵半开的花苞微微动了动,像是在跟他道晚安。玄元忍不住笑了,对着花苞轻轻吹了口气,带着丹田的暖,也带着玉池的甜。
回到丹房时,尹喜已把柏子仁收进了药柜,正往油灯里添油。“怎么样?”
“舒展开了,”玄元摸了摸鼻尖,笑得有些傻,“连叶尖的水珠都亮了。”
尹喜点点头,往他手里塞了块蜜饯梅:“含着吧,让玉池的水再甜些。”
玄元含着梅肉,靠在药柜边,听着窗外的虫鸣,觉得浑身的气都顺了,像田里的水,该流的流,该停的停,舒服得只想眯眼。原来这调气液的法子,哪是什么高深的术,不过是学着跟自己的身体聊天,跟草木说话,跟这天地好好相处罢了。
油灯的光在墙上晃,把他和尹喜的影子叠在一处,像株老柏,根在土里,叶在风里,安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