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传到国王耳中时,他正在批阅奏折。听闻玄元能从梁柱中看出阴阳之数,还说出“屋宇如人,需合阴阳”的话,当即搁下笔,起身便往东宫去。
进殿时,正见玄元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什么。国王走近一看,竟是幅简陋的宫殿图,画中梁柱、斗拱、屋脊,都标着小小的“阳”“阴”二字,连屋檐的倾斜角度,都用“左高右低,阳盛阴辅”来注解。
“玄元,你画的这是……”国王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玄元抬头,看见国王,便举着树枝解释:“父王你看,这是东宫的样子。我觉得现在的东宫屋脊太陡,阴气动,住着会冷;若改缓些,阳气足,还能聚雨水,顺着檐角流到水缸里,不浪费。”
国王望着地上的画,又想起刘学士说的“梁柱合阴阳”,忽然想起秦监正当年“紫微临凡”的话。他一直以为这只是说玄元有帝王之才,如今看来,这孩子懂的,远比“帝王之术”要深——他懂天地运行的道理,懂万物生克的玄机,仿佛天生就带着一部“大道全书”。
“来人,”国王转身对内侍道,“传秦监正、刘学士,还有工部的营造官,都到东宫来。”
不多时,众人齐聚。国王让玄元再讲讲梁柱阴阳的道理,小家伙也不怯场,站在殿中,指着梁柱、斗拱、石基,一一解说,从“单数为阳,双数为阴”讲到“凸凹相扣,阴阳相生”,甚至能说出哪根柱子的木纹是“顺生阳”,哪根是“逆生阴”,听得营造官连连点头,喃喃道:“难怪去年西配殿总漏雨,原是屋脊阴阳失调,殿下说得太对了!”
秦监正捋着胡须,眼中精光四射:“陛下,老臣早说过,太子非是凡胎!这阴阳之数,是天地根本,寻常修道者需十年苦功才能悟透,殿下三岁便能指认,这是‘道心通明’之象啊!”
刘学士也拱手道:“陛下,殿下过目不忘,能从文字悟义理,从梁柱见阴阳,实乃天人之资。老臣建议,除经史外,可教他《周易》《黄帝内经》,这些书与他心性相合。”
国王望着玄元,只见他正拿着刘学士的《尚书》,指着其中“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对碧月说:“这也是阴阳。寒是阴,暑是阳,收是阴,藏是阳,循环不止,就像白天黑夜一样。”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玄元认真的小脸上,额间的朱砂痣格外鲜亮。国王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父亲,或许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孩子。他不是在“学”知识,而是在“唤醒”记忆——那些刻在灵魂里的、关于天地大道的记忆。
“好,”国王深吸一口气,语气无比郑重,“就依刘学士所言,再加派两位精通阴阳术数的道长,与殿下讲解《周易》。玄元想学什么,宫里有的,都给他找来;宫里没有的,便派人去天下寻。”
自那日后,东宫的书堆得越来越高。玄元看书极快,一本《周易》,他三日便能看完,还能指着“乾为天,坤为地”的卦象,对道长说:“乾卦六爻,从潜龙到飞龙,就像人从婴孩到长大,要慢慢来,急不得;坤卦说‘厚德载物’,就像母亲,能容能纳,所以大地才会生出万物。”
宫人见他整日埋在书里,怕他累着,便用蜜糖做了些小点心给他。玄元却摇摇头,指着窗外的晨露:“我还是喝那个。”他依旧不沾荤腥,每日清晨必饮檐角的露,说是“露是天的津液,比蜜糖干净”。
有时,国王会陪着他在观星台看星星。玄元指着玄武七宿,能说出哪颗星主“水”,哪颗星主“火”,哪几颗星连成的形状,像极了殿中的梁柱,“都是阴阳相抱,才能不散”。国王听着,心中既有为人父的骄傲,又有一丝莫名的感慨——这孩子懂得太多,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不属于这皇宫,不属于这凡尘。
一日,刘学士教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玄元忽然问:“先生,道是什么?”
刘学士一怔,他讲了半辈子经史,却从未被一个三岁孩子问倒过。他沉吟片刻,刚想说“道是万物的本源”,却见玄元指着殿外的风:“我觉得,道就像风。看不见,摸不着,吹过花,花就开了;吹过叶,叶就落了;吹过人,人就觉得凉。它一直在,却不说自己在,这就是‘道常无名’吧?”
刘学士站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他望着眼前这个三岁小童,忽然明白,自己不是在“教”他,而是在“学”——从一个天生便与道相通的孩子身上,学着重新认识那些被文字束缚的真理。
夕阳西下,将坤宁宫的梁柱影子拉得很长。玄元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本《黄帝内经》,看得入神。书页上“阴阳者,天地之道也”的字样,被夕阳镀上一层金光,仿佛在回应着这个孩童与生俱来的领悟。
净乐国的人们还不知道,这个三岁便能识文悟道、从梁柱中看穿阴阳的太子,日后会如何舍弃荣华,踏上修道之路。但此刻,他指尖划过书页的专注,眼中映着夕阳的清澈,已在时光里刻下了一道印记——那是属于玄元的,独一无二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