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脸上掠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回明府,此事小的知晓。那郑氏货栈招工,乃是你情我愿之事。张初一入了货栈,许是随船队往洛阳、长安贩运去了,数月不归也是常事。张家老儿胡搅蛮缠,前任明府已有论断。”
赵五盯着孙福:“既入货栈,必有契书。契书何在?货栈管事可曾问话?”
孙福支吾道:“这个……时日已久,契书恐难寻觅。郑家那边,家大业大,岂会为难一个帮工?明府初来乍到,此事还是……”
“还是什么?”赵五语气转冷,“人命关天,岂能因‘家大业大’便含糊了事?即刻传本官令,着郑氏货栈主事三日内将招工名册及张初一去向禀明县衙。另,传张老五明日到衙,本官要亲自问话。”
孙福没想到这年轻县尉如此强硬,只得应诺退下,眼神中却闪过一丝阴鸷。
次日,张老五来到县衙,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夫,见到官差瑟瑟发抖。赵五屏退左右,温言询问。张老五老泪纵横,说他儿子孝顺,绝不会无故失踪,最后一次有人见其子,是被郑家货栈的人带走后,就再未出现。他曾去货栈要人,反被恶仆打伤。
赵五心中已有计较。他深知,直接查问郑家,必会打草惊蛇,且对方定然早有准备。他想起前世所知的微服私访之法,决定冒险一试。
三日期限一到,郑家果然只派了个管事送来一份言辞傲慢的文书,声称货栈人手往来频繁,无专门名册,张初一或已自行离去,与郑家无干。孙福在一旁看似劝解,实则煽风点火:“明府,郑家势大,连张县令都要让其三分,何必为了一个泥腿子……”
赵五不动声色,收下文书,并未发作。当夜,他换上便服,悄然出衙,直奔渭水码头区的郑氏货栈。货栈占地颇广,灯火通明,苦力们正忙碌地装卸货物。赵五假扮投亲不遇的落魄书生,在附近酒肆与人攀谈,隐约听得有酒客醉语,提及货栈后巷常有夜半哭声,且近日有“水漂子”(水中浮尸)在下游被发现,传言是货栈逃跑的工人。
正当赵五想进一步探查时,几个彪形大汉闯入酒肆,目光扫视,最终落在赵五这个生面孔身上。为首者喝问:“那书生,瞧你眼生,在此作甚?”
赵五心知不妙,借口寻茅厕欲脱身,却被拦住去路。眼看就要暴露,忽闻码头方向传来一阵喧哗与惊呼:“走水了!货栈走水了!”
众人注意力被吸引,赵五趁乱闪身躲入暗巷。只见郑氏货栈一处仓库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人群大乱。他隐约看见几个黑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动作干脆利落,不似寻常百姓。
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灾,打乱了赵五的计划,也使得郑家货栈内部一时混乱。赵五意识到,这冯翊县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这火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失踪的张初一,与郑家货栈究竟有何关联?而自己这个新任县尉,已然置身于漩涡中心。
他回到县衙廨舍,夜色已深。案头烛火摇曳,映照着那堆积压的案卷。他铺开纸笔,却未急于书写。窗外,是沉睡中的冯翊县城,寂静中暗流涌动。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他不仅要用笔墨书写判词,更要用智慧和勇气,在这大唐的基层官场上,写下自己的规则。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