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长生站在原地,一阵风从屋檐下钻过,吹得他一激灵。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她方才看他的眼神,心里忽然泛起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不是喜欢,也不是动情,更不像仰慕沈清秋那样。
就像你窝在冷夜里蜷成一团,突然有人给你递了块热手炉。
他回到茅屋,翻出那本破笔记本,在昨日那句“今日说了句实话”后面添了一句:
“今日,有人看见我。”
他又加了个括号:
“长得挺好看的,就是嘴太聪明。”
数日后,山风微寒,溪水潺潺。
秦长生拎着一团染血的布,拐着一条腿,哼哧哼哧地往后山走。
说来也怪,自从那天顶撞刘万通、吃了猴三一脚,他这身子骨倒更结实了几分。
“打多了,有抗性。”他自嘲一句,“再来几脚,说不定能练出铜皮铁骨。”
溪边石头还带着露水,光滑得像沾了油。
他小心坐下,把布放进水里搓洗,动作细致,神情认真,仿佛洗的是传家宝,不是块破得不能再破的衣料。
“你挺会洗的。”
忽然一道轻声自侧后传来,像山风里卷了片柳叶。
秦长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溪水另一头,唐婉儿正挽着袖子,蹲身洗衣,一缕青丝垂在颈侧,像山中野竹轻轻摇曳。
她眼皮也不抬一下,专心搓着衣角,像是随口搭话,又像是观察他已久。
秦长生低头继续搓布,若无其事地应一句:“天天洗,不会也得会。”
唐婉儿“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两人隔着一段水面,谁都没主动靠近,谁也没真疏远,气氛有些古怪。
“听说你又挨打了?”她忽道,语气不轻不重。
“消息倒挺灵通。”
“杂役院就是个破坛子,哪儿裂了都漏风。”她声音温温的,不带嘲笑,却也谈不上怜悯。
秦长生笑了一下:“放心,没死。”
唐婉儿轻轻拧干衣物,搭在身边石头上,道:“你也不该顶撞刘万通。虽说那人没几分真本事,可杂役管事也有点子人情世故撑着,得罪了他,少不了挨磨。”
秦长生没答话,脸上却浮起一抹淡淡的讽意。
“我知道。只是,有时候不顶嘴,比挨打更难受。”
唐婉儿抬眼望了他一眼,目光柔和。
她看了他两息,忽然笑道:“你跟以前不大一样。”
“以前?”
“以前你见我,话都说不利索。”
秦长生干咳两声,低头搓布更用力了。
唐婉儿似乎没打算追问,转身提起水桶,忽又停下脚步,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包,轻轻一抛,落在他脚边。
“金骨散,敷肿消痛的。是我娘亲早年留下的方子,自己做的。”
她语气随意,好似只是顺手送人一样。
秦长生怔了怔,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她。
“你平白送我这个,不怕我怀疑你图谋不轨?”
唐婉儿微笑,回眸看了他一眼,眼中清澈无波。
“你有啥值钱的?我能图什么?”
话一说完,她提桶离去,脚步轻盈,背影如烟似雾。
秦长生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捡起那小包草药,轻轻嗅了嗅。
药香温和,不似外面市集那些苦得想打人那种。
他嘴角浮起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又在石头上坐了一会儿,才缓缓拿出那本写得歪歪扭扭的旧笔记,又添上一句:
“今日,有人递药,不问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