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静了一瞬,有人低声道:“他昨天刚挑完三担水,腿都肿了。”
刘万通笑了,扇子一合,嘴角一扬:“咱杂役院讲轮值,讲规矩。谁也不能总清闲,是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却没人出声。他们早习惯了:凡是“特别照顾”秦长生的时候,刘万通总是一脸“为你好”的笑。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几个月前的一个月黑风高夜,秦家庄的秦庄主与杂役院管事刘万通在城南醉仙楼喝完花酒,踉踉跄跄地往回走。街灯摇曳,酒气混着胭脂香,两人勾肩搭背,笑声里带着醉意。
走到僻静处,秦庄主脚步一顿,压低声音道:“万通兄啊,我那侄子……唉,体弱多病,不堪风霜。你是管事,规矩严点无妨,最好半年内——呃,不小心——就命归黄泉,也算解脱。”
说着,顺手塞过去一小箱银票和一盒上好灵芝。
刘万通接得自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庄主放心,‘磨练’二字,在下最有心得。”
自那夜起,秦长生便成了杂役院的“标准练习牛”——哪儿苦、哪儿脏、哪儿死人快,哪儿必有他“牛蹄”踏过的痕迹。
秦长生站在队列里,垂着眼,手指轻轻握了握。
他不是没做过外勤,甚至做得最多。可这人隔三差五盯着他,次次都是“巧了又轮到你”,次数多了,狗都能听出味儿不对。
他抬起头,语气平静:
“我去没问题,只是——”
“别老挑我。”
话音一落,院中一静。
刘万通的笑容僵了一下,扇子没动,眼神却凉了一寸。
“你说我挑你?”他声音不变。
“你心里没数?”秦长生不紧不慢,“我是杂役,不是哑巴。做牛做马可以,但天天都压在一头牛身上,迟早把牛压死。”
此话一出,周围几人面面相觑。
这话不重,却句句敲在骨头上。
刘万通脸上的笑慢慢淡了,扇子“啪”一声合上。他向后一抬下巴,身后矮个的猴三立即跃出,一脚踢来。
秦长生没躲,被踹得仰面跌出两步,摔在地上,脸颊擦破了一道血痕。
空气仿佛被封住。
几个杂役弟子低下头,似乎什么也没看见。
秦长生咬着牙从地上撑起身,脸上是血,眼里却没有火。
他低声说了一句:
“我又没说错话。”
刘万通走近两步,蹲下身,语气仍温和:
“长生师弟,宗门虽大,可杂役院就这么点地方。”
“你可以没本事,但不能多嘴。”
“会说话的人,活不长。”
秦长生嘴角扬了一下,像是要笑,却扯动伤口。
“那你也小心。”他轻声道,“你话挺多的。”
刘万通眼皮跳了跳,起身抖了抖衣袖,刚欲再开口,忽听一声:
“这事我听见了。”
众人一惊,转头望去。
一名身穿执事弟子蓝衣的青年缓步而来,五官端正,神色不怒自威,正是鲁师兄,分管杂役院外务的外门弟子之一。
他看了一眼秦长生,再看向刘万通。
“伤成这样还派上山,你是真想让人去送命?”
“属下……属下只是照规矩来。”刘万通堆笑,声音像鸭子吃面。
鲁师兄冷哼一声,摆摆手。
“林狗蛋替他,少废话。”
众人一哄而散。
秦长生扶着墙角回了茅屋,脚腕红肿,嘴角渗血。
他没擦,没揉,坐下后只做了一件事——
翻出那本破旧的小册子,用炭笔写了一句:
“今日,说了一句实话。”
他犹豫了一下,又添了一行:
“挨一顿打,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