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济公在“凤鸣居”酒馆巧遇表兄王全,略施小计,让王全替自己付了酒钱,随后便先行一步,离了酒馆,朝着永宁村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这条路,他已多年未曾踏足。昔日离家时,他还是那个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李府公子李修缘;如今归来,却已是破衲赤足、游戏人间的疯僧济颠。一路行来,但见景物依稀,人事已非。道旁杨柳依旧垂丝,田埂野草岁岁枯荣,只是当年嬉戏的孩童早已长大成人,熟悉的乡邻面孔也多已苍老或凋零。正所谓“兔走荒苔,狐踪败叶,俱是当年歌舞之地;露冷黄花,烟迷剩草,亦系旧日征战之场”。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感慨。
行至西村口,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路北一座朱漆大门,门上交叉贴着泛白的封条,铜锁也已锈迹斑斑。这正是他自家的宅邸——李府。自他当年疯疯癫癫离家出走,舅父王安士不忍睹物思人,便派人将宅院清扫封存,一锁就是数年。此刻,济公站在门前,望着那紧闭的大门,昔日父母在堂、阖家欢乐、仆从如云的情景恍如昨日,如今却只剩空庭寂寂,荒草萋萋,自己更是孑然一身,形同乞丐。纵然他已勘破红尘,见此景象,心头也不禁掠过一丝淡淡的怅惘。
紧邻李府,并排三座大宅。东边是韩成韩员外家,西边是自家,当中那座最为轩敞的,便是舅父王安士的府邸。济公收敛心神,抬眼望去,却见舅父王安士正独自一人站在府门外,倚着门框,两眼发直地望着远处,眉头微蹙,似有满腹心事。
书中暗表,王安士为何在此发呆?原来,今日孙道全被他请去韩府捉妖,却被韩成误作歹人,一顿呵斥轰打出来。王安士自觉好心办了坏事,脸上无光,回到家中又得知孙道全并未回来,心想:“这位道爷是我的救命恩人,定是觉得颜面扫地,不肯回来了。”他本想重金酬谢,如今却连人都找不到了,心中又是愧疚,又是烦闷,自觉对不起孙道全,故此来到门口张望,盼着孙道全能回心转意,同时也为外出寻人的儿子王全担忧,正是愁肠百结,故而发呆。
济公见状,整了整破僧衣,快步上前,来到王安士面前,双膝一屈,“扑通”跪倒,口中朗声道:“舅舅在上,不孝甥男李修缘,给舅舅磕头了!”说罢,恭恭敬敬地叩下头去。
王安士正自出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一惊,定睛一看,眼前跪着个衣衫褴褛、满脸油泥的穷和尚,哪里认得?只当是寻常游方僧人来化缘,便叹了口气,对门内吩咐道:“来人啊,取两吊钱来,给这位大师父,让他去吧。”他终日思念外甥,盼其归来,但眼前这乞丐般的和尚,与他记忆中那个白净俊俏、锦衣华服的李修缘实在相差太远,他只以为是和尚听闻他家事,故意说些话来讨巧,故而想给点钱打发了事。
济公闻言,并不起身,依旧跪得笔直,抬头望着舅父,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再次清晰地说道:“舅舅,您仔细看看,我真是修缘啊!我不是来化缘的,我是回来看您来了!”
王安士听他语气恳切,不似作伪,不由得“啊”了一声,愣在当场,仔细打量起来,可怎么看,也无法将眼前之人与外甥联系起来。
正在这时,王全和李福也赶回来了。王全见父亲在门口,又见一个穷和尚跪着,虽觉奇怪,还是先上前给父亲行礼:“爹爹,孩儿回来了。”
王安士见儿子平安归来,稍感安慰,忙问:“全儿,你可寻到你表弟修缘的消息?”
王全黯然道:“孩儿无能,走遍多处,也未找到表弟。在萧山县还遭了一场冤枉官司,险些丧命,不得已才先回来了。”说着,他看向跪着的和尚,认出是酒馆里那位,疑惑地问:“你这和尚,跟我们一路,为何在此跪我父亲?”
济公转向王全,道:“表兄,你我再相见竟不相识了么?我就是你苦苦寻找的表弟李修缘啊!”
一旁的李福闻言,忍不住嗤笑道:“你这和尚,真会顺杆爬!在酒馆蹭了我们一顿饭,如今又到府上来冒充我家公子!我家公子爷的相貌,老奴我便是闭着眼也认得!”
济公也不生气,对李福道:“李福哥,你莫急。我如今满面尘垢,你自然认不出。只需一盆清水,让我洗净脸面,你便知真假。”
王安士见他说得笃定,心中一动,道:“既如此,你且进来,洗净脸让老夫一观。”于是,众人怀着将信将疑的心情,引济公进入府内书房。
家人打来温水,济公俯身,撩水净面。清水涤去污垢,露出本来面目——虽经风霜,略显清瘦,但眉宇间的俊朗轮廓,尤其是那双透着慧黠与超脱的眼睛,分明就是昔日李府公子李修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