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知县张甲三听了郑氏一番血泪控诉,又见马氏巧言令色,傻小子赖子一问三不知,案情一时胶着,只得将目光投向一旁优哉游哉的济公。
济公搓着脖子上的泥垢,嘿嘿一笑,招手唤过王雄、李豹两名得力衙役,俯身在他们耳边低语了几句。王雄、李豹先是面露惊诧,随即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王雄转身快步出了公堂,李豹则走到堂下,寻了块猪肉,用大堂上的水火棍“啪啪”地用力抽打起来,声音沉闷,听着竟有几分像在行刑。两旁的衙役都是机灵人,见状立刻会意,齐声高喊:“打!打!狠狠地打!”一时间,堂威赫赫,煞是吓人。
这动静传到了暂时拘押在堂外的马氏耳中。她本就悬着心,闻声更是焦躁,扯着嗓子问看守的差役:“里头……这是在打谁呢?”
王雄恰好从里面出来,故作沉重地叹了口气:“还能有谁?你那宝贝儿子赖子不肯招供,老爷动了怒,正用刑呢!”
马氏一听,如同心尖肉被剜去一般,疼得几乎晕厥。她这儿子虽傻,却是她晚年唯一的依靠,平日磕着碰着都心疼半天,哪听得这般毒打?正自六神无主,忽听传唤,说是老爷要带她上堂。
战战兢兢来到堂上,马氏一眼扫去,却不见儿子踪影,只见知县面沉似水,惊堂木重重一拍,声震屋瓦:“马氏!你好大的胆子!所做勾当,还不从实招来!方才赖子已然熬刑不过,全都招认了,你还要隐瞒到几时?”
马氏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不等她细想,知县又喝道:“看来不用大刑,你是不会老实!来人呐,掌嘴!”
两旁衙役虎狼般应声上前,作势就要行刑。马氏一个妇道人家,何曾见过这等阵势?心理防线瞬间崩溃,瘫软在地,连连磕头:“老爷开恩!老爷开恩!既……既然赖子都说了,民妇……民妇也不敢隐瞒了,我招,我全招!”
知县一摆手,止住衙役,冷声道:“讲!若有半句虚言,大刑伺候!”
马氏涕泪交流,断断续续吐露实情:“回禀老爷……民妇守寡多年,家境贫寒,难以度日。因与那卞虎卞员外是街坊,常替他家里做些针线活计。那卞虎……时常接济我些银钱,帮我打首饰、做衣裳,来往多了,便……便与他有了私情……”
她偷眼瞧了瞧知县脸色,继续道:“那一日,卞虎到我家中,说起他在城里二条胡同,瞧见一个年轻妇人出来倒水,生得十分标致,心生爱慕。我一问,竟是我那外甥女郑氏。他便起了歹心,要我设法牵线……我念及甥女是贞节之人,起初不肯。他便拿出一对金镯子、一套垂金小扇,许我五十两银子,让我将这些东西偷偷放到郑氏家中,栽赃陷害,只要拆散他夫妻便好……我一时鬼迷心窍,见钱眼开,便应允了。那日我去探望外甥女,趁她去外厢方便,便将一只镯子和那扇子塞进了她的箱子……后面李文龙休妻、媒人上门等事,都是卞虎一手安排,民妇……民妇只是听命行事啊!”她刻意隐去了自己留下一只金镯的细节。
真相大白,堂上一片哗然。知县当即下令:“王雄、李豹!速去将那恶霸卞虎拿来问话!”
济公却悠悠开口:“老爷,您觉得这卞虎,是那么容易传得来的么?”
知县一怔:“如何传不得?他虽家财万贯,终究是平头百姓,官府传唤,敢不来么?”
济公笑道:“我的县太爷,您想简单了。那卞虎是做过兵部尚书的老爹的公子,家里豪奴成群,宅院深深。官差一去,他得了风声,只怕早从后门溜之大吉了。到时抓不到人,反打草惊蛇。”
知县恍然,忙问:“那依圣僧之见,该当如何?”
济公站起身,掸了掸破僧袍:“简单。和尚我带着王雄、李豹,再借你这傻小子赖子一用,去去就回。保管让那卞虎自己送上门来。”
知县虽觉匪夷所思,但见识了济公手段,只得应允:“好,全仗圣僧妙计。”
济公便带着王雄、李豹和赖子出了衙门。行至僻静处,和尚吩咐道:“二位头儿,你们先带赖子回他马氏家中等候。和尚我去去就来。”王雄、李豹依言,领着懵懂的赖子去了。
济公独自摇着破蒲扇,趿拉着草鞋,一路晃到卞虎府邸门前。但见朱门高户,张灯结彩,仆从如云,一派喜庆景象,显然正在为纳妾做准备。济公凑到门前,对那几个衣着光鲜的管家拱拱手:“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辛苦辛苦!”
一个管家皱着眉头打量这穷和尚,没好气地挥挥手:“去去去!哪里来的野和尚?没瞧见我们员外今日大喜?别在这儿冲了喜气,快走快走!”
济公嘻嘻一笑:“施主此言差矣,和尚我是特地来念喜歌,讨个彩头的!”
管家斥道:“出家人念什么喜歌?赶紧走,不然对你不客气!”
济公却不恼,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换了一口地道的台州土话:“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管家大哥,听你口音,莫非也是台州府人士?行个方便,让和尚我得几吊酒钱,沾沾喜气如何?”
那管家一听乡音,脸色稍霁,犹豫了一下:“罢了,念在是同乡,你就念几句吉利的。完了我去账房给你讨两吊钱,念完快走。”
济公清了清嗓子,拉开架势念道:“悬灯结彩满堂红,锦绣门挂锦绣灯。和尚至此无别事,特意前来念藏经!”
管家一听差点跳起来:“哎呀!晦气!谁家办喜事念藏经?你是存心来捣乱的不是?念点吉祥的!”
济公从善如流,又念:“悬灯结彩满门昌,千万别添女家旁。福神喜神全来到,阎王有信请新郎!”
这话更是恶毒,暗示要出人命。管家气得七窍生烟:“你这秃驴!是找打不成?会不会念人话?”
济公两手一摊:“不会了。给钱吧,老乡。”
管家怕他再念出更不吉利的话,赶紧进去取了两吊钱塞给他,连推带搡把他赶走了。
济公揣着钱,溜溜达达来到西城根二条胡同马氏家中。王雄、李豹早已等得心焦,见和尚回来,忙问:“圣僧,计将安出?那卞府深宅大院,如何拿他?”
济公不答,只唤道:“赖子。”
赖子傻呵呵地应了一声。
济公附在他耳边,细细交代:“赖子,你这就去卞员外家。见了他,你就说:‘我娘让我传话,叫卞员外不必等到晚上了,睡多了梦长,这就发轿子来娶亲。别忘了带上五百两银子。’再说:‘我娘吩咐了,新人下轿时,要卞员外亲手递上一个苹果,图个平平安安。’记住,别提打官司的事,就照这话说,说完了就回来。”赖子虽傻,记这几句简单话倒还行,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转身就往卞府跑去。
卞府门丁都认得这傻小子,见了他也不阻拦。赖子径直找到正在志得意满的卞虎,磕磕巴巴地把济公教的话复述了一遍。卞虎此时色令智昏,只道是马氏怕夜长梦多,催促成礼,哪里想到其中有诈?反而觉得正合心意,大喜道:“好!好!还是你娘想得周到!我这就安排花轿前去迎娶!”当即吩咐下去,鼓乐喧天,准备好五百两银子,一乘花轿吹吹打打直奔马氏家而来。
这边王雄、李豹见花轿真来了,不免紧张,问济公:“圣僧,轿子来了,娶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