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山县衙大堂,灯火通明。知县张甲三端坐案后,面色肃穆。段山峰被铁链锁着,押至堂下。他虽已成擒,但那股彪悍之气犹在,虬髯戟张,双目圆睁,立而不跪。
“啪!”张甲三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段山峰!梁官屯刘喜之妻杨氏,可是你所杀?从实招来!”
段山峰梗着脖子,声音粗嘎:“大人!小人不知!什么梁官屯,小人从未去过!”
张甲三冷笑一声:“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会招了!来人!大刑伺候!”
衙役们轰然应诺,将夹棍、拶子等刑具“哐当”一声扔在大堂青石板上,声音刺耳。那夹棍乃三木合成,专夹人腿,号称“三棍棒为五刑之祖”,寻常人见之胆寒。
段山峰脸色微变,他虽是亡命之徒,却也知这官府刑具的厉害。眼看衙役就要上前动刑,他心念电转,暗想:刘喜告那刘三,最后也不了了之,我若咬死不认,或有一线生机?但转念一想,那穷和尚手段诡异,刘文通又已知内情,怕是难以抵赖。若受尽酷刑再招,更是徒增皮肉之苦。
正当他犹豫之际,张甲三已不耐,喝道:“用刑!”
“且慢!”段山峰终于开口,垂下头,“大人不必动刑,我招……便是。那杨氏,是因奸不允,被小人失手所杀。”
他避重就轻,将蓄意谋杀说成失手致死。张甲三岂是易与之辈,追问道:“人头现在何处?赃物可曾变卖?”
段山峰只得继续编造:“人头……已被小人丢弃荒野,不知所在。并无赃物可卖。”他想尽快结案,免得节外生枝。
张甲三命师爷录下口供,画押具结。随后,他看向一旁的刘文通,面色缓和许多:“刘义士深明大义,助官府擒拿凶顽,功不可没。本县赏你白银一百两,以表嘉奖。”
刘文通却躬身推辞:“大人厚赏,文通愧不敢当。擒拿凶犯,乃草民本分。若大人准许,草民恳请将此赏银分作数份:二十两予众官兵弟兄,辛苦一趟;二十两予衙门各位差哥,维持秩序;王雄、李豹二位班头各二十两;剩余二十两,恳请大人转交狱中,为段山峰打点一二,莫让他受太多苦楚,也算……全了昔日相识一场的情分。”
张甲三闻言,不禁动容,叹道:“刘义士真乃侠义心肠!也罢,就依你所言。”心中对刘文通的人品更是高看一眼。
处理完段山峰之事,张甲三忽然想起那关键人物——穷和尚。他唤过王雄、李豹:“你二人速去将那位帮忙的圣僧请来,本县要当面重谢!每人赏银十两!若请不来,重责四十大板!”
王、李二人领命,心中却叫苦不迭。那和尚神龙见首不见尾,去哪里寻他?两人硬着头皮,派出手下所有伙计,满城搜寻“穷和尚”。不一会儿,伙计们还真带回三四个化缘的穷和尚,有敲木鱼的,有打鼓的,形貌各异。
王雄挨个看去,只见这些和尚不是眼神呆滞,便是面露饥色,与那位行事乖张、眼神透亮的“圣僧”全然不同。他摆摆手:“不对,不对,都放了罢。”
无奈之下,王雄、李豹只得亲自上街寻找。而此刻,他们苦寻的济公,早已摇着蒲扇,溜达到了另一条街上。
刚才擒拿段山峰时,济公看似胡闹,实则早已算定结局。他离开庆丰楼后,并未走远,而是隐在暗处,见段山峰被顺利押走,便放下心来。此刻,他信步由缰,行至一处街角,忽见一乘装饰颇为讲究的花轿,由四人抬着,匆匆往西城方向而去。轿帘低垂,看不清内里情形。
济公目光一凝,眼中灵光闪动,指掐诀,口诵真言,已然明了其中因果。他低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此事关乎名节,和尚我焉有不管之理?”此正是后续“巧断垂金扇”一案的引子。
然而,济公并未立刻追赶花轿,他的目光又被不远处另一人吸引。只见一位文生打扮的年轻人,怀抱着一个约莫两三岁、面色蜡黄的幼童,正失魂落魄地走在街边。这年轻人头戴文生巾,却破了个窟窿,腰间绣带只剩半截,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文生氅,上面歪歪斜斜打着七八个补丁。虽衣衫褴褛,眉宇间却有一股书卷气,只是此刻满面愁容,眼神黯淡。
此人姓李,名文龙,乃是萧山县有名的才子,十四岁便考中了秀才,曾是乡里称羡的神童。奈何父母早亡,家道中落,他又只知埋头读书,不善经营,坐吃山空,如今已是家徒四壁。妻子郑氏,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因父母双亡,由舅母做主嫁与李文龙。郑氏贤惠,虽日子清苦,却毫无怨言,夫妻二人相濡以沫。年前生下一子,如今刚会咿呀学语。
李文龙今日一早出门,本想凭着自己一笔好字,到街上卖字换几文钱,买米度日。奈何世态炎凉,他在街上站了半日,竟无人问津。眼看日已过午,家中米缸早空,妻儿饥肠辘辘,他心中焦灼万分。
路过一家新开张的粮食店,李文龙鼓起勇气上前,对掌柜拱手道:“掌柜的,新张之喜,在下不才,愿送一副对联贺喜,可否赏几文润笔?”
那掌柜的瞥了他一眼,见他衣衫破旧,面露鄙夷,从柜台摸出一文铜钱,随手丢过来:“拿去喝茶罢,对联就免了。”
李文龙脸瞬间涨得通红。一文钱,连一撮米都买不到,这分明是羞辱!他性子清高,岂能受此嗟来之食?当即拱拱手,一言不发,转身离去。那枚铜钱,滚落在地,他看也未看。
浑浑噩噩回到家门口,却见妻子郑氏面露喜色地迎出来:“官人回来了?饭已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