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将秦相府花园的亭台楼阁都浸染得一片深沉。赵斌只觉背后那两条臂膀如同铁钳,越收越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心中正自叫苦不迭,却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油腻和酒气的味道。他猛一扭头,借着廊下摇曳的灯火,看清了那张带着促狭笑意的脸——不是别人,正是他以为早已遭了秦相毒手的济公长老!
“师……师父!”赵斌又惊又喜,几乎叫出声来,“您老人家没事?快松开我,这可不是玩笑的时候!”
济公嘻嘻一笑,松开了手臂,顺手在赵斌沾满灰尘的衣襟上擦了擦油渍渍的手:“俺说赵斌呐,你这身蛮力,吓唬吓唬毛贼还行,真要跟俺老和尚较劲,还差着点火候哩。”他虽衣衫褴褛,破僧帽歪戴着,浑身酒气,但那双眼睛却清澈明亮,在暗夜里闪着洞悉一切的光。
赵斌顾不上多说,急忙转身去解王兴夫妇的绳索。那绳子浸了血水,死死勒进皮肉,结打得古怪,急切间难以解开。济公踱步上前,用那破蒲扇似的脏手在绳结上随意一拂,那死结竟应手而开,仿佛从未系紧过一般。王兴和吴氏瘫软在地,气息奄奄。
济公从他那看似空无一物的破袈裟里摸索出两块黑乎乎、散发着异味的药膏,不由分说,分别拍在王兴和吴氏的伤处。说来也怪,那药膏一沾皮肉,一股清凉之意瞬间透入,火辣辣的疼痛立时大减,伤口处的瘀肿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下去。
“别愣着了,跟俺来。”济公招呼一声,自顾自掀帘进了丹桂轩。轩内,秦桓方才摆下的酒席尚未撤去,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几乎没动几筷。济公大剌剌地在主位坐下,抓起一只肥鸡腿就啃,又端起酒壶直接对着嘴灌,吃得啧啧有声,满面油光。
赵斌扶着王兴夫妇跟进来,见状苦笑道:“师父,您倒是好胃口,这都什么时候了!”
济公嘴里塞满了肉,含糊不清地说:“什么时候?正是吃饭的时候!这桌酒菜,那迫命鬼无福消受,合该与俺和尚有缘。赵斌,你也坐下吃点,压压惊。”
赵斌哪有心思吃饭,急道:“师父,咱们得赶紧想法子出去!那秦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济公不慌不忙,又灌了一口酒,用手一指西边:“莫急莫急。赵斌,你看见西厢房北里间那几口箱子没?对,就是那儿。你去,把第三只箱子打开,里面有点黄白之物,你给俺取来。”
赵斌将信将疑,依言过去,果然见墙角堆着四只大箱。他打开第三只,里面竟是黄澄澄的金锭和白花花的银元宝!他吃了一惊,取出济公所指的那一厘黄金(约百两)和六封白银(约三百两),沉甸甸地捧了过来。
济公这才抹了抹嘴,看向惊魂未定的王兴:“王兴啊,你是哪里人氏?”
王兴噗通跪下:“回圣僧,小人是余杭县人氏。”
“嗯,余杭好地方,鱼米之乡。”济公点点头,指着那堆金银,“这些金子银子,你拿去。明日一早,就带着你老娘和媳妇,雇条船,速速回余杭去。京城这地方,水太深,不是你们这等安分人家待的。家里的破桌烂椅,锅碗瓢盆,就留给赵斌处理。有这些本钱,回去买几亩薄田,或是做个小本买卖,足够你们安生度日了。”
王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飞来横财与生机,让他热泪盈眶,拉着妻子吴氏一起咚咚磕头:“圣僧救命之恩,再生之德,小人一家永世不忘!”
济公摆摆手:“行了行了,磕头能把秦磕死吗?赵斌,你送他们从花园角门出去,务必亲眼看着他们安抵家中。”
赵斌应了声“是”,却又犹豫道:“师父,那您呢?您不走?我原还想着,若您遭了不测,我拼了命也要杀了秦相给您报仇!”
济公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俺的事儿还没完哩,那秦相请俺来,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咯!你只管去,三日之内,必有消息。快走快走,再啰嗦,那讨债鬼可就回来了!”
赵斌深知济公行事神鬼莫测,不敢再多问,连忙搀起王兴夫妇,拿起金银,就要往外走。就在这时,只听花园月洞门外传来一阵嘈杂脚步声,夹杂着秦桓那嚣张的声音:
“小的们,跟我来!看看那姓吴的贱人从了本公子没有!若再不识抬举,今晚就活活打死她,扔去乱葬岗喂狗!”
灯火晃动,人影幢幢,正是追命鬼秦桓从东院给他父亲请安回来了。他听说府里闹鬼,秦相怕他害怕,便让他回自己花园歇息。这一回来,淫心又起,立刻就想起了王兴的媳妇。
赵斌大惊失色,低声道:“师父,不好了!他们来了!咱们快躲躲!”
济公却稳坐钓鱼台,又抓起一个酱肘子,含糊道:“躲什么躲?看俺的。”说罢,他翘起油腻的手指,对着窗外越走越近的秦桓一行人,口中念念有词,却是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
咒音低微,却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荡开。那正趾高气扬走来的秦桓,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个极大的寒颤,像是三九天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跟着两眼一翻白,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接挺地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公子爷!公子爷你怎么了?”
“快!快扶起来!”
“哎呀,额头都磕破了!”
……
一众恶奴顿时乱作一团,七手八脚地去搀扶秦桓,惊呼声、脚步声混成一片。赵斌趁这难得的混乱,再不迟疑,低喝一声“走!”,领着王兴夫妇,猫着腰,沿着墙根的阴影,疾步冲向花园角落那个平日里运送杂物的小门,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济公在屋里,听着外面的混乱,嘿嘿直乐,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
再说秦桓,被家丁们手忙脚乱地抬回卧房,放在锦榻之上。片刻之后,他悠悠醒转,却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热……热死我了!”他猛地睁开眼,一把扯开自己的衣领,嘶声喊道。
贴身小厮秦玉忙上前:“公子爷,您醒了?觉得怎样?”边说边帮他把帽子摘了。
“热!更热了!”秦桓烦躁地挥手,秦玉又赶紧帮他把外袍脱了。
可秦桓还是嚷热,于是中衣、靴袜,一件件脱下来,直到只剩贴身小褂,他仍浑身燥热,大汗淋漓,命人用力打扇。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秦玉又赶紧叫人抬进两大块冰放在床前降温。
谁知冰块刚抬进来,秦桓又猛地抱住双臂,浑身筛糠似的抖起来:“冷!好冷!快把冰拿出去!冻死我了!”
家丁慌忙把冰撤走。秦桓却蜷缩成一团,牙齿打颤:“冷……冷啊……”于是又赶紧把刚才脱下的衣服一件件给他穿上。可穿上了袜子靴子,他说冷;套上袍子,还叫冷;再加上帽子,盖上厚厚的锦被,他依旧喊冷。秦玉只好命人端来熊熊燃烧的火盆。
火盆刚端到床前,秦桓又猛地一脚踹开被子,满脸通红地吼起来:“热!热煞我也!快拿开!”
就这样,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秦桓在床上翻滚折腾,忽而喊热要脱衣,忽而叫冷要加被,反复了四五次。伺候他的丫鬟小厮们跑前跑后,累得满头大汗,却束手无策。
眼看着窗外天色蒙蒙发亮,秦桓的折腾劲儿似乎稍缓,却忽然又双手抱头,痛苦地呻吟起来:“痒!脑袋里痒!痒得受不了了!快,快给我挠挠!”
秦玉不敢怠慢,连忙上前用手替他搔抓头皮。起初秦桓觉得稍缓,连声催促:“用力!再用力点!”秦玉便加了力道。可怪事发生了,那脑袋被搔抓的地方,竟然开始迅速肿胀起来!越搔越大,越抓越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