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出了京城,官道两旁的景致便渐渐开阔起来。
虽是初春,北地依旧春寒料峭,枯草未苏,枝头只有些微不易察觉的嫩芽,天地间一派萧索。
胤祚端坐车中,手中捧着一卷《水经注》,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只是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田畴村落。
离了那四方天,脱了那朱红墙,呼吸着带着泥土和料峭春寒的空气,胸腔中那股积郁已久的窒闷,似乎才稍稍纾解了几分。
然而,心底那沉甸甸的份量却并未减轻。
离京前夜,李成将最终审问那小宫女的结果呈报上来,线索依旧断在那粗使太监身上,再往下查,便是几个无关紧要、似乎只是拿了点小钱行方便的底层宫人。
干净得让人心寒。
他知道,这背后之人手段老辣,断尾求生做得干脆利落。
皇阿玛的处置,是帝王权衡之术,他无从指摘。但这笔账,他记下了。
“爷,前面快到驿站了,可要歇歇脚?”李成在车窗外低声请示。
“不必,按计划赶路。”胤祚收回目光,声音平淡。他不想耽搁,只想尽快赶到淮扬,将那河工事务理出个头绪。
唯有沉溺于实务,才能暂时忘却那宫墙内的血腥与空寂。
随行的属官和侍卫皆是玄烨亲自挑选,既有经验老道的能吏,也有身手矫健的巴图鲁,规格待遇虽不及太子、大阿哥出巡,却也远超寻常皇子。
众人见这位年轻的六阿哥一路沉默寡言,行事却极有章法,令行禁止,并无半分骄纵之气,心下也都收起了几分最初的轻视,多了几分谨慎。
日夜兼程,不几日便入了山东地界。
越往南,春意便越发明媚起来。
道旁柳丝泛出鹅黄,田野间也有了农人劳作的身影,运河上漕船往来,帆影点点,一派生机勃勃。
这日晌午,队伍在运河畔一处较大的驿馆打尖。
地方官员早已得了消息,殷勤备至,准备了丰盛的席面。
胤祚只略用了些,便屏退地方官,带着两个精通河工的属官,信步走到运河边。
但见河水汤汤,浑黄湍急,水位比往年同期高出不少。
河堤虽看似坚固,但有几处堤岸基石已被冲刷得裸露出来,带着被水流长期侵蚀的痕迹。
“六爷请看,”一位姓陈的属官指着那几处裸露的基石,面色凝重,“去岁雨水偏多,今春开化,上游雪水汇入,这水量便有些不受控。眼下看着尚可,若夏季再逢大雨,这几处便是隐患。淮扬段河工年年修缮,然款项物料层层盘剥,到了实处,往往只能缝缝补补,难除病根。”
胤祚默默听着,蹲下身,抓起一把堤边的泥土捻了捻,土质松散,并不坚实。
他想起离京前查阅的历年河工账册,那上面罗列着庞大的开支,精美的图样,与眼前这隐患重重的堤防,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可知往年修缮,主要由哪些人家承揽?”胤祚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语气依旧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