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公子,莫要推辞啊!”
一些与崔明交好或存心看热闹的文人纷纷起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灼热起来。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打在薛斩身上,有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有冷眼旁观的审视,也有少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与担忧。主位上的李泰,依旧端着酒杯,面带微笑,仿佛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并未出言干涉。
就在这时,侍立在李泰身后的苏勖,适时地开口了。他语气温和,带着一种长辈般的劝解意味:“崔贤弟,此言差矣。薛公子志趣高远,或在于经世致用之学,诗文小道,或许并非其所长。我等又何必强人所难?诗文本乃陶情冶性之雅事,强求反倒落了下乘,失了风雅本意。”
他这番话,看似是在打圆场,为薛斩解围,实则阴险无比。一句“并非其所长”,几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坐实了薛斩不善诗词的猜测;而“强求反落了下乘”,更是以退为进,将薛斩置于一个如果拒绝就是“不识抬举”、“破坏风雅”的道德劣势。这无异于在已经燃烧的柴堆上,又泼了一瓢热油。
崔明立刻心领神会,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夸张的诧异:“苏先生此言,请恕崔某不敢苟同!薛兄能得殿下亲邀,岂是寻常之辈?若连一首即兴小诗都作不出,岂非徒有虚名,辜负殿下厚望,亦让我等在场同仁失望至极?薛兄……”他转向薛斩,目光灼灼,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你说是与不是?还是说,薛兄果然如外界所传言那般,只是……腹内草莽,不敢应战?”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图穷匕见,锋芒毕露!
整个流觞阁,彻底安静了下来。连角落里的丝竹声似乎都识趣地停歇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薛斩,等待着他的反应。是面红耳赤地讷讷推拒?是恼羞成怒地拍案而起?还是灰头土脸地承认失败,在一片嘲笑声中狼狈离场?
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抑。李泰依旧微笑着,但眼神深处,那抹审视与期待,却愈发浓重。苏勖垂手而立,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几乎难以掩饰。
压力,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向那个独自坐在水边的青色身影。
然而,面对这精心策划、步步紧逼的发难,薛斩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预料中的窘迫与慌乱。他甚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轻轻地将那只粗陶酒杯放回案几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在这极致的寂静中,这声轻响,显得格外清晰。
他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咄咄逼人的崔明,那眼神深邃,如同古井无波。接着,他的视线扫过假意劝解实则煽风点火的苏勖,掠过主位上稳坐钓鱼台、静观其变的李泰,最后,缓缓环视了一圈在场所有屏息凝神的所谓“文人雅士”。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无尽讽刺与傲岸的弧度。
“崔公子如此盛情相邀,苏先生又这般‘体谅’关怀,”薛斩的声音清朗如玉磬,打破了现场的沉寂,不高不低,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薛某若再推辞,倒显得矫情,不识抬举了。”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寒刃,直视崔明:
“作诗而已,有何难哉?”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