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人...…呵。”
胡宗宪在心中苦笑,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岂止是得罪人?这是要断无数人的财路,掀翻多少个钱袋子。”
他太清楚大明军队,尤其是这长期驻扎前线、补给线漫长的剿匪大军,其军械辎重的采办、运输、保管、发放,早已形成了一张盘根错节、利益交织的巨大网络。
从京师的兵部、工督宪官,到地方督抚、粮道,再到军中的督粮、管库、乃至基层的千总、把总,有多少人靠着克扣料银、以次充好、虚报损耗中饱私囊?
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动这里,就是与诸多派系为敌。”
胡宗宪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弹劾、构陷、阳奉阴违、甚至…...更阴险的手段,都可能接踵而至。
他在巡按时,就曾因整顿军备、触犯当地豪强和军中勋贵而屡遭攻讦,深知其中凶险。
如今身处更为复杂的中原剿匪前线,面对的势力盘根错节,其阻力只会更大。
但,他别无选择。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斥候拼死送回的情报,关于黑袍军南阳之战中那猛烈而精准的火炮轰击,关于其鸟铳手密集而持续的排枪射击。
他也回想起自己巡视军营时,亲眼所见的一些触目惊心的景象。
库房中堆积的有些火铳,铳管锈蚀、铳机失灵,甚至有些粗制滥造的三眼铳,铳壁薄如蝉翼,点火机关粗糙不堪,真到了战场上,恐怕敌人未至,先炸伤自己,这样的火器,与烧火棍何异?
不,连烧火棍都不如!
“拿着这样的兵器,去和黑袍军厮杀?”
一股寒意从胡宗宪脊梁升起。
“那不是打仗,是送死!是让几万、十几万将士去用血肉之躯,填补武器劣质的窟窿。”
他仿佛已经看到,两军阵前,明军士兵手中的火铳纷纷炸膛或哑火,而黑袍军则用精良的火器从容收割生命的惨状。
更深一层的原因,在于他对大势的判断,黑袍军之所以难剿,不仅仅在于其战力,更在于其与旧明军截然不同的模式。
他们似乎...…没有那么多的陋规,没有那么盘根错节的利益纠缠。
如果明军不能在一定程度上革除积弊,提升战斗力,那么仅凭人数优势,恐怕难以取胜,反而会因巨大的消耗拖垮本就脆弱的朝廷财政。
黑袍军覆灭这个前提,像一根鞭子抽打着胡宗宪。
他深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朝廷的耐心是有限的,皇帝的怒火是可以想见的,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让这支军队焕发出一定的战斗力。
而整顿军械,确保将士们手中有堪用的武器,是最基本、最直接、也最能快速见效的一步!哪怕这一步会让他步履维艰,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想到这里,胡宗宪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方才的犹豫和权衡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