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寒冬,但工地上热火朝天,数不清的民夫在黑袍军士兵的组织下,喊着号子,奋力挖掘着冻土,巨大的水渠雏形已现。
“此渠引黄河水,可灌溉平阳府西、北旱地五万余亩。”
阎赴指着工地,声音带着自豪。
“去月前动工,军民一体,管饭,给工钱,开春前,必须通水,届时,五万亩旱地变良田,可养活数万百姓。”
张居正看到,工地旁设有粥棚和热水点,民夫们累了可以去喝碗热粥暖暖身子。
几个黑袍军吏员拿着账簿,认真记录着每个人的出工情况,按劳计酬。
没有鞭打,没有呵斥,只有鼓励和协作,民夫们脸上虽有疲惫,却洋溢着希望的光芒,因为他们知道,这渠......是为他们自己挖的,这地......将来也有他们一份。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平阳府城头那面巨大的黑色旗帜上。
阎赴与张居正并肩站在城楼上,俯瞰着这座在废墟中重生的城市。
“叔大。”
阎赴打破沉默,声音平静。
“你看我如今......与当年在从县时,可有不同?”
张居正看着身边的好友,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对理想近乎偏执的执着光芒,再想想他今日所见所闻。
斩向豪绅的屠刀,分给百姓的田地,轰鸣的工坊,延伸的水渠,安居的百姓......他深吸一口气,由衷叹道。
“阎兄......手段更烈,格局更大,气象......已然一新,此等治世之能,叔大......自愧不如。”
“不。”
阎赴却缓缓摇头,目光投向远方苍茫的天地,声音带着一丝沉重。
“吾......毫无变化。”
“毫无变化?”
张居正愕然。
“是。”
阎赴斩钉截铁。
“吾心未变,所求未变,依旧是当年在客栈,如你所见,只要公道,百姓们也该有个公道,吾之愿,依旧是让这天下苍生,有饭吃,有衣穿,有田种,有公道,不受欺凌,不受盘剥。”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直视张居正。
“变的是这世道吗?不,这世道,千百年来,何曾真正变过?依旧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依旧是官官相护,豪强横行,依旧是......百姓如草芥,生如蝼蚁!”
“吾所做一切。”
阎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决绝。
“不过是......用最暴烈的手段,砸碎这千年不变的枷锁,用血与火,在这腐朽的旧世道上,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让阳光,照进来,让希望......长出来!”
“吾道未变,变的是......吾终于明白。”
他指着城下生机勃勃的景象,又指向远方朝廷统治下凋敝的土地。
“靠那金銮殿上的皇帝?靠那满口仁义道德的士大夫?靠那些盘根错节的缙绅豪强?永远,永远也改变不了这吃人的世道。”
“唯有打破它,彻底打破它,用新的规矩,新的秩序,才能......给这天下苍生,一条真正的活路。”
寒风呼啸,卷起城头的积雪。
张居正呆立原地,看着阎赴那在夕阳下如同雕塑般的身影,听着那振聋发聩的话语,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好友那看似离经叛道、大逆不道的举动背后,是何等炽热、何等决绝、又何等......孤独的理想主义光芒。
而如今,这光芒,正在这片被血与火洗礼过的土地上,艰难而顽强地......照亮着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