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朱标的份迟疑样子,老朱抬头间看的清楚,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仁厚,讲规矩,重礼法,但有时候,就是缺了他朱元璋当场隐忍,隐藏自己小家思想,那种乱世枭雄的狠辣和现实。
“哼!”朱元璋是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格外响亮,吓得朱标一激灵,“看你那样子!是不是在想,万一真到了那一步,让海外那些旁支藩王打了回来,夺了应天的宝座,你这正统太子的脸面往哪放?后世史书会怎么写?嗯?!”
朱标被说中心事,嘴唇动了动,却没敢出声。
朱元璋站起身,几步走到朱标面前,手指几乎戳到他鼻子上,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粗野的直白:“迂腐!糊涂!咱问你,是脸面重要,还是咱老朱家的香火和江山重要?!”
“咱当年要是在乎脸面,早他妈饿死在凤阳的黄土坡上了,还进皇觉寺剃度当和尚求生?还能有你今天站在这里跟咱想讲什么狗屁正统?”
“咱提着脑袋造反,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让咱的种不再饿死,能让这天下姓朱吗?!”
朱标惶恐的不行,朱元璋却猛地一拍他肩膀。
“标儿,你给咱记死了!这龙椅,咱现在是给你,是因为咱觉得咱的位置只有你能坐……但未来,这龙椅其实要坐的只能是咱朱元璋的种,我管他娘的叫朱樉、朱棣还是朱什么的狗屁玩意儿,它都还是咱老朱家的江山!肉烂了,还在锅里!”
“可要是被外人夺了去!”朱元璋的声音陡然低沉,但顿了几秒后,充满了那种寒意,“那就是亡国!是灭种!是咱朱重八断子绝孙!是咱和你,还有你那些弟弟,全都得被人从坟里刨出来挫骨扬灰!到时候,你跟谁讲正统去?跟阎王爷讲吗!”
朱标被这番毫不掩饰的血淋淋话震得脸色惨白,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他从未见过父皇用如此直白,甚至粗俗的方式,讲出这种道理。
这种多少有些和李善长、宋濂,这等名师讲的圣人道理,完全不一样,甚至等于撕开所有礼法的外衣,就是以一个最纯粹的家族族长一般讲一个很坚定的残酷生存之理。
朱元璋看他吓住了,语气才稍缓,但依旧冰冷:“所以叶言这小子话里有的话是很难听,甚至很不敬,但他此言却才是他看透了根本。”
“咱要的不是百年太平,是千秋万代!可千秋万代是求不来的,得靠算计,得留后手!”
“这真龙入海就是一步谁都不愿明说给咱的活棋,就一个农夫都懂的道理,是要把鸡蛋分开放,就算应天这个篮子砸了,摔了,只要海外还有一个篮子里的蛋是好的,咱老朱家就没输干净,就还有翻本的本钱!”
说到这里,朱元璋可能没发现,自己开始对叶言有些愤怒之余,近乎可以说是本能的推崇了。
“厉害啊,大胆啊……”他重重坐回椅子,疲惫地挥挥手:“但至于谁是正统……真到了要靠海外藩王回来救命的那一天,坐在应天宝座上的那个,多半也是个没用的废物了!被自家能干的兄弟取代,那是活该!总比便宜了外人强!”
“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而且叶言有功,有大功!是该赏!”
“而这步棋,再凶险,也得下!”
朱元璋最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咱宁肯将来子孙在自家锅里争个高低,也绝不让外人把咱的锅给砸了……而且,标儿,你的后代会那么废物吗?咱接下来改了宗室问题的策子,咱还让咱的宗室子孙在那么多的限制下才开禁方路,你认为真龙入海有那么简单,你认为咱的想法如何啊?”
朱标能怎么说呢,实际上,到此为止,宗室问题他是清楚算是彻底改好了。
李魁和叶言是等于联手,这改的可不但是减轻了朝廷的压力,也是保证了他父皇那想养子孙的私心。
叶言更用这种暗示,这种‘后手’,让他这个父皇的爹现在还很高兴,他也反驳不了一点。
“父皇英明,叶卿,也是聪明,但父皇,你……会罚他吗?”
朱标都知道朱元璋的常规操作,一般这种赏前都是刻意打压一番,这也是他的御人手段,虽然很糙,但效果很好。
“罚?”朱元璋马上摆了摆手,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若是昏君,自然要罚他,甚至诛他九族都不为过……但咱是朱元璋!咱现在大明四面环敌,赤地千里,人才也不够……咱不能以常规手段对他,他是不错的。”
因此!
他沉默片刻,眼神恢复了帝王的锐利,仿佛刚才那番情绪宣泄从未发生过。
他朝殿外沉声道:“来人!”
一名贴身太监立刻躬身入内。
“传朕口谕。”朱元璋很严肃的表达了他的想法,“东宫詹事府左春坊左赞善叶言,谏言有功,见识卓绝!即日起,加东宫侍讲衔,仍领左赞善本职。”
“另,念其忠耿,特赐其密奏之权,凡有国事条陈,可直送御前,无需经通政司转呈。旨意即刻拟好送来用印,不得延误。”
这太监恰恰就是叶言的分身,此刻心头瞬间一凛。
好家伙,加侍讲衔虽非品级提升,却意味着他更直接地参与太子的讲读和顾问事务了,地位也更为亲近储君,有些话也可以去说,比之前更自由。
更关键的是,自己本体有了密折直奏之权,这才是老朱真正的恩宠和信任,意味着虽品级未变,却已拥有了直达天听的特殊渠道,其实际影响力远超自己之前从六品的官职。
他立刻操控分身应道:“奴婢遵旨!”
随即就快步退下拟旨了。
朱标在一旁听着,心中也明了。
父皇此举,既酬其功,给予更亲近储君的机会和信任,又未破坏官阶体系,避免引人侧目或使其骄纵。
密折之权才是核心,这确保了叶言的建言能不受阻碍地传达给父皇,其地位已然超然。
“父皇圣明!”
殿内,接下来也只剩下朱元璋和朱标父子二人。
朱元璋看着他儿子这般说辞,此刻心情其实很复杂,良久后是突然幽幽地对朱标叹道:“标儿,叶言这人会做官,但他的聪慧完全和王彦、李魁等差不多,此子实乃国士也,然……”
又沉默数秒。
“你用之,或可定国安邦,但亦要慎之,其思所想,常如天外惊雷,非常人所能及。你要好好跟他学,也要学会……如何驾驭他。”
朱元璋又摆摆手,最后说的是一句警告:“今日他与咱说的这些,出得他口,入得咱与你之耳,绝不可再传入他耳!下去吧,好好想想。”
朱标马上行礼,他退下后,朱元璋的殿内就剩下他一人,此时再次他再次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恢弘的紫禁城,喃喃自语啊。
“放龙入海……真龙入海……但愿咱老朱家的这些龙子龙孙,将来真能如叶言所说,成为大明的支柱,而非祸患吧。”
朱元璋的担忧还是存在的。
“不过,这下子终于知道怎么改了。”
接下来,朱元璋改其他政策可能还会迟疑,但对他自己子孙的改革,那是雷霆之势的迅速整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