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言暗示的东西确实过于危险,但他更知道,其实律法再严格,还是那句话,上有政策,
开禁放路让宗室子弟有了除领取朝廷供养之钱过活外,也是有了自己的活路。
他们若不是从军、从政,其实干其他也都翻不起什么水花,也就只是正常的风险程度。
但这最后这句真龙入海之说,所说之事过于疯狂啊!
“放出去了……真龙入海……”朱元璋都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可最后却只是目光锐利地瞪了叶言一眼,“叶卿,你这话里有话的东西,真是疯狂,你可知就凭你这几句话,朕就可以治你个大不敬之罪,诛你九族!”
朱标其实有些没听明白,但也急忙上前:“父皇!叶先生他只是……”
朱元璋却抬手止住朱标,缓缓转过身,脸上竟没有怒容,只有一种极度复杂的疲惫和清醒。
“但你说的是实话,是很难听的实话。咱小时候挨饿,就知道不能把仅有的粮食都放在一个地方藏,怕被老鼠一锅端了,这道理,放到江山社稷上,倒是一样!”
叶言也清楚朱元璋明白自己意思了,他也只是拱手道:“陛下,臣也只是一个建议,臣谏言的改革之策也是以律法为主,这一点也只是微臣一点拙见而已。”
“哼,是吗?不过你确实有两下子,嗯……”朱元璋诡异的上下打量了叶言一眼,转而却不再看课室内的状况,带着朱标和叶言走出了大本堂。
路上。
“此地不宜多言,随咱回武英殿。”
等回到武英殿偏殿,朱元璋屏退左右,在路上又絮叨片刻,就劝退了叶言,只留下朱标与他自己。
殿内一时寂静。
朱标虽然聪慧,但对叶言最后那番“真龙入海”的隐喻,确实未能完全领会其最深层的惊世骇俗之处,脸上还带着一丝始终未散的困惑。
而朱元璋看了儿子一眼,冷哼一声,是率先打破了沉默:“标儿,你还没完全明白叶卿那几句话的分量,对吧?”
朱标马上点头,非常老实的承认道:“儿臣确实愚钝,只知叶先生意在鼓励弟弟们,乃至我朱家未来宗室子弟向外开拓,以解内困,但似乎……叶卿与父皇所虑是更深?”
“更深?何止是更深?”朱元璋嗤笑一声,一屁股坐回龙椅上,脸上既有恼火,但同样也有一种诡异的赞赏,“标儿,你不懂是因为你还年轻,这叶言明明岁数也不大,但其胆大包天之处,咱和你讲,那比迄今为止那些死谏咱的人还疯狂!”
“什么?!”朱标有些震惊,他根本就不懂叶言在干什么。
而此刻,老朱抬头欣赏他儿子这种惊愕的样子,不过也干脆明说了。
“他啊,其实咱不问他也不会说,不过他这一说,还真是说到根上。”朱元璋撇撇嘴,但说话更加可怕了,“他这话的胆大包天之处,就在于他几乎是在明示,倘若将来中枢倾颓,国运有变,这些在如此严厉重典下还能闯出去,还能被放出去而亲手拥有实力和地盘的宗室子弟,这其实就相当于我朱家留在这世上的‘另一个大明’!是能让我朱姓血脉和国祚不至于被人一锅端了的最后火种!”
嚯!
朱标闻言,瞳孔直接骤然收缩,脸色瞬间煞白,他终于明白了父皇为何说那是诛九族的言论啊!
其实叶言最初只是觉得这话曾经在现代多少人说给书里的朱元璋听,无一都是被立刻接受,然后就轻易的改变了大明的宗室问题。
可他面对的不是书中的朱元璋啊,他面对的是现实的封建皇帝啊,他朱元璋是封建统治者中还顶级的头子。
这件事其实真正来讲,你要是穿越者,你要是说出口,这本身就冒着天大的风险。
引宗室子弟去开疆扩土本身没问题,但这话是有一个隐喻的,你只要脑袋不是单细胞,你只要想事是分两面看,你就能想到隐藏的那一面。
朱元璋身为大明开国之帝,他自然是可以想到。
朱标震撼的也是,他父皇这样一说的霎那,他也是瞬间明白了缘由。
叶言所说其实已不是在讨论治国,几乎是在改革宗室问题上,再为他大明王朝的“后事”做了打算!
这等言论,是一定在任何一位帝王听来,都是最极致的冒犯和最危险的谏言!
朱元璋看着儿子震惊的表情,又是莫名咧嘴一笑,继续道:“所以这话,是不是很大逆不道?但也……一语中的?”
“哈哈,咱起于微末,咱见过太多兴亡,哪有真正的万世基业?”
朱元璋的很多政策放现在看都是昏君之策,但都是在那个时代看来,真正是釜底抽薪,非常有血性的立国之大策!
而现在只是改宗室政策的话,其实怎么样说,朱元璋的改都不会到位,他担忧的其实也就是前朝有的七国之祸,八王之乱的隐患。
而光是重担开禁放路,朱元璋不会放心。
所以叶言很清楚的就是,要让朱元璋下决心彻改宗室问题的话,就要再给在这改革背后的另一种利益,这种利益肉眼可见,这种利益足以驱使他认可现在改革宗室已经不是关键,而是这个改革若成了,是对他,对他的朱家子孙未来,对华夏王朝的大明很关键!
恰恰,现在这个暗示就是足够的。
虽然风险也存在,但因为重典限制所有未来宗室子弟,而这种在如此限制下还能真跑到海外,还打出名堂的,就算最后国运有变,这种人回国推翻他朱元璋的正统一脉继承的国家,那又如何?
大明的政权,还不是最终烂在他朱家人的锅里?
因此。
“呵!这叶言看起来比那大本堂的李魁还聪明,他这等于是把咱心里最深处,最不愿明说的那点顾虑,给捅破了。”
朱元璋瞧着桌上的奏折,随便拿起一本翻开,但嘴却并没有停止。
“他这是在告诉咱,堵不如疏,与其把子孙都圈养在身边,因为开禁而担忧未来可能到来的未知风险,不如主动把他们放出去,让他们去闯。”
啪!
奏折猛地拍回桌上,朱元璋盯紧了他的大儿子朱标双眼。
“标儿,此策下,若是那能出去闯的我朱元璋后代,成了,就是在为大明开疆拓土,更增添新的国之边疆屏障,是即便真有最坏的那一天……我老朱家也不至于彻底断了香火,甚至还有东山再起的那么一丁点指望!”
说实话,古代人的想法都比较保守,是对比现代人轻佻思维下的保守。
叶言此话在现代人看来算不得什么,但在古代人看来,尤其此前分析过的,这个极度爱惜后代,极度在乎自己这份‘大明’家业的朱元璋看来。
是在愤怒之后,足以打开他那原本狭隘的世界观枷锁,看到了更长远,更符合他希望后代好利益的未来。
“所以……”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叶言离去的方向,语气复杂啊:“标儿,叶言这人的见识和胆魄,哼,除了那几个狂徒求死般谏言外,其他满朝文武,咱都敢说无人能及。”
“他说的就是绝户计,但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活棋,咱虽然听着刺耳,但不得不承认,可他看得比谁都远,也比谁都狠。”
朱标都一愣,半天没敢多说什么,或许朱标也有顾虑,也会认为,那样的大明被海外宗室子弟夺了未来即将亡国的正统子弟权力,是不是不太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