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李治这番话惊呆了!在冬至大祭刚结束、陛下心情看似不错的宫宴上,这位一向温和甚至显得有些懦弱的晋王,竟然提出要“减省”祭祀用度?这简直是在质疑礼制,甚至隐隐有批评陛下不够体恤民力之嫌!
几位古板的老臣已经皱起了眉头,觉得晋王此言太过轻狂,有失体统。魏王泰眼中的讥诮之意更浓。太子承乾也微微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个平日不起眼的九弟。
然而,御座之上的太宗皇帝,却并未立刻发作。他脸上的那丝舒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李治身上,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儿子。
李治的话,确实大胆,甚至有些刺耳。但仔细想来,却并非全无道理。他李世民并非昏聩之君,自己也是从战乱中走来,深知民间疾苦。只是近年来天下太平,难免渐生骄奢之心,注重皇家威仪排场。此刻被儿子(尤其是这个一向不显山露水的儿子)以如此诚恳、甚至引经据典的方式点出,心中竟是微微一震。
他想起了奏疏中那些请求减免赋税、报告灾情的篇章,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征战四方所见到的百姓困苦……对比今日祭祀的盛大场面,李治的话,像一根细针,刺中了他内心深处那不曾完全泯灭的清醒与良知。
沉默了足足十余息,太宗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减省祭祀,移作民用……你可知,此议若传出去,会引来多少非议?言官会如何弹劾你轻慢礼法,不敬天地祖宗?”
李治心头一紧,但依旧坚持道:“儿臣深知此议冒昧。然,儿臣以为,真正的敬天法祖,在于使江山永固,百姓安乐。若天地祖宗有灵,见其子孙能勤俭爱民,使社稷安康,想必比见到奢靡的仪式更为欣慰。至于非议……儿臣只愿抒发自心所见,若于国于民有益,儿臣愿领任何非议。”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有理有据,又显露出难得的担当。
太宗看着他,目光中的审视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带着些许惊讶和探究的神色。这个儿子……似乎和他印象中那个体弱寡言、存在感稀薄的形象,不太一样了。他居然能想到这一层?而且敢在自己面前说出来?
“嗯……”太宗沉吟片刻,并未直接表态,只是挥了挥手,“你的心思,朕知道了。退回座位吧。”
“是,父皇。”李治依言退回,手心已是一片冷汗,但心中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他说出来了!将他这些时日所思所想,勇敢地表达了出来!
虽然父皇没有明确赞同,但也没有斥责。那片刻的沉默和审视,本身就意味着一种重视。
殿内的气氛依旧有些微妙。但已有一些心思敏锐的大臣开始重新打量这位晋王殿下。今日这番“微言”,虽显稚嫩,但其角度之新颖,其心系民瘼之情,其引经据典之妥帖,已远超一个普通皇子的见识,隐隐有了一丝……雏凤初鸣的清越之音。
太宗皇帝端起酒杯,目光掠过李治,望向殿外依旧阴沉的天色,心中波澜微兴。
这个九子,似乎藏着他未曾留意到的锋芒与……仁心?
天威之下,一丝动容,悄然滋生。
而这一切,都被不远处席位上,一直冷眼旁观的萧妃看在眼里。她美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阴霾与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