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在铜盆里扭曲、发黑,最后崩解成一堆没有温度的粉末。
林默拍了拍手上的灰,眼神冷得像深秋井水。
“心眼坏了,确实没药医。”他转过身,看向跪在地上的苏锦副将,“告诉工匠,老王头的位置空着,谁要是也想‘梦见先人’,尽管走,我林某人绝不拦着。不过走了之后,这辈子别想再吃公家一碗饭。”
太庙外的对峙已经到了第五天。
那两口缸早就不再是简单的投票箱。
赵德昭那篇被装裱精美的檄文,如今像个没人要的老鸨,孤零零挂在风里,边角卷起,还得靠几个衙役轮班守着才没被风吹跑。
而《万家书》那边,锦绣庄的伙计得每隔两个时辰清理一次地面——不然那些磕头祈福的老百姓留下的香灰和供果能把路给堵死。
赵德昭急了。
就像所有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他选择了最蠢的一招:掀桌子。
入夜,月黑风高。
几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摸到了照壁前,手里提着腥臭的黑桶,对着那幅承载了四千多百姓血泪的《万家书》就是一通猛泼。
“哗啦——”
墨汁四溅,那些关于如何治病、如何种粮、如何活下去的绣字瞬间被污浊覆盖。
但这几个倒霉蛋显然没做过功课。
他们刚想跑,就被早就蹲在墙根底下啃甘蔗的巡更队摁在了泥地里。
“别打死。”林默赶到的时候,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那几张惊恐的脸,“留着活口,给赵大人送回去,顺便带句话:谢赵大人赐墨。”
第二天,成都城炸了锅。
百姓们愤怒地围在锦绣庄门口,有人甚至捡起石头想去砸刺史府。
诸葛琳琅却让人打开了大门。
她没有哭天抢地,反而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蜀锦,指挥着几十个绣娘,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将那些沾满墨汁、甚至被墨汁腐蚀得有些破烂的布片,小心翼翼地揭了下来。
“烧。”
她只说了一个字。
不是销毁,是涅槃。
那些残片被送进了“百家造纸坊”特制的打浆池。
诸葛琳琅亲自动手,往那一池子黑乎乎的纸浆里倒入了朱砂和碾碎的红陶粉。
三天后,第一批砖出窑了。
这不是普通的青砖,而是一种呈现出诡异暗红与深黑交织纹路的砖块。
每一块砖的纹理都独一无二,像是一块块凝固的血痂,又像是一幅幅抽象的山水。
诸葛琳琅给它起了个名字:“墨血砖”。
每一块砖的背面,都刻着原布面上对应内容的编号。
比如“建宁-034”,那是那个寡妇给儿子退烧的方子。
“你们越想抹掉的,我们越要烧进地基里。”
诸葛琳琅站在锦绣庄的高台上,手里举着一块还带着窑温的墨血砖,对着底下乌压压的人群说道,“墨是黑的,血是热的。赵大人泼的是墨,咱们百姓流的是血。现在两者混在一起,烧成了砖,我看以后谁还敢来泼!”
这招太狠了。
这就好比赵德昭想给人脸上抹把灰,结果人家反手把这灰做成了传世的面具。
与此同时,军营里的苏锦正在磨刀。
“清史团?”她看着手里的密报,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名字起得倒是挺文雅,干的却是下三滥的勾当。”
线报很详细:南中那帮不死心的豪族凑了笔巨款,从北方请了一批不要命的游侠,打算在立碑那天搞个大新闻——当众砸碑。
“头儿,要不要加派人手?”副将问。
“加什么人手?”苏锦把刀往桌上一插,“咱们是正规军,跟一帮流氓比人多?掉价。”
她随手扯过一张告示纸,提笔写下几行字:“凡生擒‘清史团’匪徒一名且完好带回者,赏金百两,记功一级。若有损伤,赏金减半。”
副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完好带回?这帮亡命徒……”
“你懂个屁。”苏锦翻了个白眼,“死了就是死无对证,活着才是活证据。我要让他们当着全成都百姓的面,亲口说出是谁给的钱,谁买的锤子。”
紧接着,苏锦又下了一道更让人看不懂的命令。
她把碑场外围直接划给了讲学堂,那帮半大小子每天不去上课,就在这儿练字。
练什么字?抄碑文。
一人在台上朗读,十人在
这种枯燥的训练很快就有了效果。
仅仅七天,三百个学生已经练成了“人形复印机”。
只要有人念上一句“腊月十七,我儿退烧了”,底下三百只笔立刻就能刷刷刷地写出来,连标点符号都不带差的。
这哪是抄书,这是在给“清史团”挖坑——你砸了一块碑,我就给你抄出三百份拓本。
你砸得完吗?
而就在这种全民皆兵的紧张气氛中,阿依像个幽灵一样消失了。
她去了永昌郡。
那里有一座废弃的祠堂,据说闹鬼,每逢雨夜就能听见孩子的哭声。
阿依不信鬼,她只信数据。
《无声录》里的那些红点,最后都指向了这个诡异的地方。
那天夜里,大雨滂沱。
阿依带着两个胆大的学徒,撬开了祠堂后院那个被封死的地窖。
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只有一口枯井。
阿依顺着绳子滑下去,井底干燥,散发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当火折子亮起的那一刻,即使是见惯了生死的阿依,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井壁上密密麻麻全是刻痕。
不是什么经文,是孩子的遗言。
“爹,水是苦的。”
“娘,我不疼了。”
“想回家吃糖糕。”
这些字刻得很浅,像是用指甲或者碎石片硬抠出来的,有些字迹里甚至还嵌着发黑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