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还没回过神,就见几个穿着锦衣的管家模样的人急匆匆地冲过来,手里挥舞着银票:“掌柜的!有多少纸我们全包了!老爷说了,不管多少钱,一张纸片子都不能流到穷鬼手里!”
这就像是一场早已编排好的闹剧,而在舞台的另一端,真正的檄文已经贴到了刺史府的告示墙上。
赵德昭这回是动了真格的。
那封驳回文书用的不是一般的公函纸,而是加急的黄绫,字字句句透着股陈腐的酸臭味。
“腌咸菜、治牛疫不足列史”,这几个字被他写得铁画银钩,后面紧跟着就是汉律条款——非军政大功不得载录。
文末那句鲜红的朱批更是杀气腾腾:“若此风盛行,则耕夫可为卿相,织妇得入庙堂——礼崩乐坏,莫过于此。”
这哪是公文,分明是世族阶层对底层僭越者的一封宣战书。
消息传得比瘟疫还快。
讲学堂门口,原本热闹的早读课变成了一场小型的葬礼。
一个七八岁的男娃,手里攥着那个写满了“如何辨别毒蘑菇”的作业本,哭得像只被遗弃的小狗。
他突然发了狠,把那本子往地上的火盆里一扔。
“烧了!都烧了!”孩子带着哭腔嘶吼,“先生骗人!他们说我们写的都是垃圾!根本不算数!”
火舌舔过纸页,还没等完全吞没,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突然伸进火里,在那本子化为灰烬前将它抢了出来。
林默拍熄了纸角的火星,手指被烫得发红,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看着那个满脸泪痕的孩子,声音平得像是一潭深水:“谁说不算数?因为赵德昭?他算老几?”
林默把那半焦的本子塞回孩子怀里,抬头看向不远处那座巍峨的刺史府,眼神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种看着死人的怜悯。
“既然他们觉得纸笔太轻,那我们就换个重的。”
当晚,锦绣庄灯火通明。
诸葛琳琅没有发怒,也没有去抢购纸张。
她只是平静地翻开了近三年的“百姓自述课本”教学记录。
南中七郡,四千多名学生,每人一份的“家史撰写”,那是一座被所有人忽视的金矿。
租佃纠纷的实录、对抗疫病的土方、为了抢水发生械斗的始末……
“把这些都绣下来。”诸葛琳琅对着底下的一百名顶级绣娘说道,“用最好的蜀锦,最金贵的丝线。他们不是觉得这些事‘低贱’吗?我就要用最‘高贵’的载体把它们供起来。”
三日后,成都西市,“锦绣庄年终账目核验”特展。
只有持有烫金请帖的士族子弟才能入内。
展厅里挂满了百幅长卷,名为《万家书》。
那些平日里只懂风花雪月的公子哥儿,此时正对着一幅绣品指指点点。
那上面绣的不是花鸟鱼虫,而是一个佃户如何计算地主偷换大斗小斗的详细过程。
“荒谬!简直是煽动民变!”一位世家公子气得脸色发青,指着那绣品的手都在抖,“这种刁民的算计,怎么能用苏绣来展示?这是对艺术的亵渎!”
他骂得唾沫横飞,却完全没注意到,站在他身后替他捧着茶盏的小书童,正借着身体的遮挡,用半截铅笔在袖口内侧疯狂地抄录着绣品上的内容。
公子看的是“亵渎”,书童看的是“活路”。
与此同时,城外的碑场上,苏锦干了一件更绝的事。
那个“称病辞职”的老监工被她从城外一处别院的地窖里挖了出来。
人还没死,就是被饿得只剩把骨头,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封被逼写下的“自愿辞任书”。
苏锦没把这事儿捅给官府,而是直接把老头抬到了工地上。
“都看清楚了。”苏锦站在高台上,脚下踩着那堆从别院搜出来的伪造“工匠联名请愿书”,“有人说你们不愿刻这些‘琐事’,觉得丢人。今天咱们不刻了,咱们说。”
她一挥手,那个参与烧砖的年轻寡妇战战兢兢地走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