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凑过来看,果然见裂缝深处不断冒出水泡,清水混着淤沙流出来,在渠底积成个小小的水洼。豁牙老汉掬起一捧,凑到嘴边尝了口,咂咂嘴:“甜的!比渠里的水干净!这是山泉水吧?”
“应该是地震把底下的泉眼震开了。”尹喜用铁锨往裂缝里探了探,“不深,挖宽点能引出不少水。”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爹带他在山里找泉眼,也是这样,顺着湿土的痕迹挖,总能找到甜水。那时候爹总说:“水是活的,跟人一样,你对它好,它就跟你走。”
太阳爬到头顶时,淤沙总算清得差不多了。渠底露出了青石板,虽然有些已经松动,却还结实。尹喜指挥着把筛好的石灰、黏土和细沙按比例混在一起,加水调成糊状,又让人取来木槌,一层层往裂缝里填,填一层就用木槌砸实。“得砸到锤子弹起来才够硬。”他一边喊,一边抡着木槌示范,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泥里,洇出个小坑。
女人们端来午饭,是掺了豆子的糙米饭,就着腌萝卜吃。尹喜坐在渠边的草上,大口扒着饭,眼睛却盯着裂缝——糊上去的灰浆已经泛白,像层薄冰。“下午就能干,”他嘴里塞得满满的,“等干透了引水试渠。”
饭后没歇多久,就有人扛着松木来了。是村西头的木匠,听说要架桥,特意把准备盖房的料子先挪了过来。“这松木够结实,”他拍了拍木头,“泡在水里三年都不烂。”
男人们七手八脚地搭起木桥,木板之间特意留了半指宽的缝。“这样能看见水,”尹喜笑着说,“也能透气。”他第一个走上桥,木板“咯吱”响了两声,却稳当得很。从缝隙往下看,渠底的清水正顺着修补好的裂缝一点点往外渗,像在慢慢呼吸。
“快看!渠水里有星星!”趴在木桥上的娃突然喊起来,小手指着水面。
众人都凑到桥边看。果然见渠水顺着修补好的裂缝流淌时,水面上竟浮着层细碎的光,像撒了把碎钻。太阳照在水上,光就跟着流,快活得像在跳舞。刚修好的裂缝处,清水汩汩往外涌,混着渠水一起往田里流,原本蔫了的麦苗像是被叫醒了,叶尖在风里直晃,绿得发亮。
“是虚星在帮咱呢!”豁牙老汉捋着胡子笑,手里的烟杆指着渠水,“这水脉怕是震松了土,才冒得这么欢,往后浇水不用愁了。”
尹喜站在木桥上,看着渠水顺着修补好的渠道往田里淌。水流过木桥的缝隙时,溅起的水珠落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带着点甜。远处的田里,刚播下的粟米种子似乎已经在土里动了动——也许是风刮的,也许是真的要发芽了。他抬头望了眼天,虚星早已隐进日光里,可渠水里的光还在晃,像那星子舍不得走,非要看着渠水流进田垄才放心。
“收工!”尹喜拍了拍手上的泥,声音里带着笑意,“下午引水试渠,保准够浇完东边的田。”
渠边的草堆上,那娃还在追着渠水里的光斑跑,笑声像渠水一样清亮。修补好的裂缝处,清水依旧在冒,混着渠水,像条银带子,往远处的田野里钻。尹喜知道,这带子会钻过田埂,钻过土坡,钻进每一寸等着发芽的土地里,叫醒更多沉睡着的希望——比如渠边那棵断了的柳树,比如地里的粟米,比如他藏在心里的,想让这塬上每家人都能吃饱饭的念头。
风从渠上吹过,带着水汽的凉,却吹得人心里发烫。他摸了摸怀里的渠图,上面还有爹当年画的小记号,突然觉得,爹说得对,水是活的,人也是活的,只要肯动手,就没有修不好的渠,没有过不去的坎。